第七十章

有了这样的插曲，季晚其实已经没什么胃口，吃得并不多，陆绍安这时候还记得最开始说过的，不会耽误季晚太久，所以这顿午饭，结束得很快。

从餐厅回去，仍旧是十分钟内的路程，快到TG大厦，陆绍安却转了方向，没有直接走向对面，而是走向自己的车。

他没有告别，季晚自然明白，陆绍安这个举动，是有话要说。

车内，有长时间的沉默，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起初都没说话。

季晚在等着陆绍安开口，至于陆绍安，一直盯着前方，好半晌，他终于开了口，“季晚，你想试探什么？”

低沉动听的男性嗓音，入耳，却是带着几分凉意的话语。

他问她，想要试探什么。

也就是说，陆绍安刚刚根本看出来，季晚是故意打翻那壶茶水，还是伸手替她挡了。

副驾驶上，原本微微低下头的季晚，肩膀开始轻轻颤抖，心口跳动的节奏，比刚才慌了一拍，连呼吸也逐渐变得不顺畅。

脑子里，像是电影画面一般，不断晃过之前那些熟悉的话语，都是季晚曾经对陆绍安说过的——

“小陆先生，你今天的话，我当没听过。”

“小陆先生是想做备胎？”

“我一直有个问题很好奇，小陆先生对我有兴趣，理由是？”

“我们见过几次？加上今天，一共三次而已？我不明白你看中我哪一点？样貌？小陆先生身边从来不缺漂亮女人。”

“又或者，小陆先生单纯是喜欢有夫之妇？觉得这样更刺激？”

季晚从来都不明白，无非见过两三次面，以陆绍安的性子，怎么会那么直截了当告诉她，他对她有意。

所以，她对陆绍安说了那些话。

可是，如果陆绍安当真是郁庭深，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整整四年时间，季晚一直活在深渊，看不到救赎与光亮，不仅因为她一夕之间沦为破产名媛、“临港城公敌”，更加因为，她背负着一条人命。

郁庭深的命。

四年前事故中，郁庭深是为了她而死，而这条命，她怎么都还不了。

她被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拼命希望郁庭深还活着，因为关心、在意郁庭深，也因为想要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所以，当她看到陆绍安，才会那么急切地想要证明，陆绍安就是郁庭深。

甚至，有些失去理智。

泪意模糊季晚的视线，她却始终不敢抬头，纤瘦肩膀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厉害，像是她早已经崩塌的世界。

身旁，陆绍安看着季晚，眼底猩红比之前更浓，左手背青筋凸起，似乎想要抬起，拥季晚入怀，最终还是克制住，没有任何动作。

因为，他在等季晚的答案。

好半晌，季晚颤抖的身体，已经渐渐平静，下一秒，她抬起头，直直望着陆绍安。

眼底是没有掩饰的泪意，不过泪水早早被她逼回去。

那张混血感十足的脸庞，仿佛模糊了时间，和四年的重合在一起，带着几分倔强与执拗，“我想试，你到底是不是郁庭深！”

最后三个字，她咬得很重，目光凝着男人的面庞，想看他的反应。

时间在无声对视中慢下来，脑海中仿佛有一枚指针，滴答、滴答、滴答……

却不知道，下一秒会迎来什么答案。

男人看着季晚，好半晌，薄唇终于动了动，嗓音微微涩哑。

“你愿意跟我吃这顿饭，就是想试探我？”

陆绍安眸色发暗，眼底猩红比刚才更浓更深，卷着意味不明的情绪，“还是你从一开始就在怀疑？”

“如果我是？”男人的声音，黯哑低沉，隐约间像是带着某种诱惑，又好像只是错觉，“你打算怎么办，季晚？”

呼吸仿佛在这瞬间停止了，季晚对上陆绍安暗沉沉的眼睛，大脑也早早停止了运转。

往日的种种设想，假如在这一刻成了真，她要怎么办？

季晚不知道……

她怀疑陆绍安就是郁庭深、隐隐希望这是现实；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猜测会成真。

沉默在车内蔓延，低气压前所未有。

心口好像被一只手死死按住，季晚渐渐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也说不出一个字。

很久之后，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比刚刚平静很多。

“季晚，让你失望了，我不是。”顿了顿，陆绍安目光仍然停留在女人明艳精致的脸上，毫无血色一张脸，美丽却僵硬，“我见过郁庭深的尸体。”

乌黑明亮的瞳孔蓦地搜索，季晚不可置信看着陆绍安，“你说什么？”

“四年前，我回来临港城，那天恰好在医院，见到陆绍安的尸体。”

男人声音平静克制，不急不缓，讲述陈年旧事——

外界向来传闻，陆绍安是陆家最神秘低调的小儿子，久居国外，还是个病秧子，也有传闻，陆绍安常年往返于临港城和国外，因为要治病。

四年前，郁庭深和季晚发生事故那天，陆绍安恰好回了临港城。

事故发生之后，郁庭深一心护着季晚，重伤昏迷，其实他并没有当场死亡，事故之后，郁庭深和季晚两人，双双被送进医院。

季晚同样重伤昏迷，所以根本没见过郁庭深的尸体，是事后才被告知，郁庭深在事故中，因为保护她而死。

而现在，陆绍安却告诉她，郁庭深出事故的当天，他看见了郁庭深的尸体……

“他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没了呼吸，当时我也在场。”

季晚蓦地闭上眼，胸腔中呼吸越来越稀少，呼吸的疼痛感也越来越强烈，眼前恍惚出现当年的画面。

郁庭深在被送入医院的那一刻没了呼吸，而远处，陆绍安就站在那里，见证郁庭深的死亡。

“所以，你不是他……”

红唇轻轻颤抖，季晚喃喃低语，思绪混乱，“你不可能是他……”

郁庭深，的的确确死了，死在四年前的事故里，因为她。

而陆绍安，亲眼见证了郁庭深的死。

车内，忽然间再度陷入沉寂。

季晚纤瘦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然后归于平静，再抬起头时，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再看不出一丝异样。

“小陆先生，麻烦你送我，已经过了午休，我赶时间回去。”

一句称呼，彻底划清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