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的餐桌礼仪要求很严,大到坐席位置、落座顺序,小到夹菜方式、聊天话题,都很有讲究。一般在饭桌上的时候,都是陈满先开一个话头,底下的小辈们再顺着他往下聊。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陈满一直没有说话,于是大家也都不再开口。
整餐饭下来,只有轻微的瓷器碰撞声,以及莫莫和奚愿说的悄悄话。
大概十几分钟后,大家都吃好了,纷纷停下碗筷。
莫莫许是饮料喝得太多,在那儿扭扭捏捏地想要上厕所,于是奚愿便带着他往另一边的洗手间走。
正要往左拐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面有缓慢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
伴着略微有些粗的喘息,不紧不慢地往楼下走。
奚愿警觉,觉得可能是陈然睡醒了,正在准备下楼。
不由得有些担心。
把莫莫安顿好后,叮嘱他一句,就急匆匆地往饭厅赶。
果不其然,奚愿刚到正厅门口,就看到陈然举着手机,用力地往沈溪白脸上砸。
变故发生得太快,沈溪白来不及躲,额头上方被硬生生砸起一块包。
又红又肿。
奚愿瞪大眼睛,大喊,“溪白!”
沈溪白回过头,像才刚回神,拖开椅子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把她护在身后。轻轻说了句,“我没事。”
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每次回到这里,只要有奚愿跟着,沈溪白都会把她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撑起一道墙,紧紧地挡住她。
不让她被陈然伤到。
之前的意外,他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陈然看着沈溪白,冷笑,“干什么护得这么紧?怕我把她给吃了?哈哈哈,沈溪白,那你可得把她看好了,说不定哪天晚上,我就趁你睡着的时候,过去把她杀了!”
“也让你体会体会,我现在的痛苦!”
面色苍白,眼眶发红,带着难以抵挡的疯狂,残忍凶狠。
陈然越说越逼真,讲到最后,甚至做了个摸脖子的动作。
陈满坐在主位上,冷眼看着这一切。过了好久,才回头看家里的阿姨一眼,沉声吩咐,“帮二小姐把轮椅推过来。”
奚愿望着这幕像荒诞剧一样的场景,紧紧地攥着沈溪白的袖口,身子发颤。
……太熟悉了!
这个场景。
她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陈然一看到她,就砸过来一个花瓶。
脆弱的瓶身撞到墙上,瞬间分崩离析。
尖锐的碎片在脚边飞散。
奚愿从未见过这种阵仗,吓得一直在抖,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能紧张地往沈溪白背后躲。
但沈溪白却没有太大反应。
身体硬邦邦的,笔直地站在那儿,像一个没有感情的雕塑,一动不动。
仿佛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只有沈溪白知道,那个花瓶,其实是冲他而来。
他的母亲想打的,从来就只有他一个。
只是陈然身体不好,使不上劲,花瓶扔偏了,才砸到奚愿那边。
奚愿是在替他受苦。
沈溪白脸上神色很淡,看着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妇人,身姿坚毅挺拔。
沉默地和她对视,狭长的眼里看不见半点儿情绪。
良久,才出声喊了句,“妈”。
眼底压着山海,寡冷澎湃。
然而,陈然却因为他的这个称呼,彻底失控,撕心裂肺地爆发出一阵喊叫。
那天的结局自然是不欢而散。
陈然从沈溪白踏进陈宅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厉声责骂。赤红着眼眸,青筋凸起,不断地喊着让他滚。皮包骨的手指探出,狠狠地指着门口的方向,用尽了所有刻薄的词汇,不由分说地砸到他身上。
也是在那天,奚愿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母亲是这样的。
恨不得自己的孩子被“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希望他“赶紧下地狱,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奚愿听不下去,想要出声反驳。
却在移动的瞬间,被沈溪白扣紧十指。指尖掐着她的虎口,死死地抓住她,不让她出来。
然后,奚愿听到,他用冷漠到决绝的声音说。
“我不是早就活在地狱里了吗?”
……
那是第一次,奚愿感受到他的痛苦,他的难过,他那隐藏在坚硬躯壳下的,干涩压抑的内心。
原来,沈溪白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但即使奚愿觉得,那是她与他离得最近的一次,她也依然不希望,他再经历一遍那种痛苦。
于是她逼着自己,从沈溪白身后走出来,张开双臂,把他挡在后面。
“我不用他保护,我能保护好自己。”
“妈,因为您是溪白的母亲,所以出于对您,和对他的尊重,我喊您一声妈。但如果,您一直这样骄横跋扈、无理取闹,不懂得尊重爱护他的话,那么我想,或许,您根本担不起我们喊您的这个字!”
“奚愿……”
“放肆!”
奚愿刚把话说完,陈然还没有任何反应,头顶以及斜后方,却突然响起两道不和谐的声音。
一道是沈溪白的。
低沉沙哑的声音里,除了难以置信,便是对她的担忧。怕她会刺激到陈然,怕陈然会给她带来无法预料的伤害。
另一道,则来自全程旁观的当家人。
陈满原本一直一言不发,却在听到奚愿的话后,激动地拍案而起,“住口!没教养的东西!你父母就是教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更何况,这是我们家的家务事,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嘴?……道歉!向你母亲道歉!”
“……”奚愿实在受不了陈满的双标。
刚还说她是外人,轮不到她插嘴;现在就又说陈然是她“母亲”了?
怎么,原来他们家的传统,就是把孩子当外人?
奚愿正要开口反驳,却突然感到肩膀一沉。
抬起头,是沈溪白揽住她,把她拉了回来。
奚愿望着沈溪白凌厉瘦削的侧脸,听他说道,“如果您每次把我叫回来,都是为了让妈对我发泄,那您以后不用再打电话给我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满足您的恶趣味。”
“还有,奚愿是我的妻子,我的家人,如果在您看来,她是外人的话,那么对我来说,您也一样。”
说完,沈溪白牵起奚愿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奚愿捏了捏自己的虎口,克制着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
因为她的耳边,长久地回荡着沈溪白的最后一句话。
像魔咒,将她包裹。
“不管是谁,都不能伤害她,包括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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