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另请高明

丫鬟要出府，需得到管事嬷嬷那里报备。

“不是我不肯通融，要是这府上的下人都像你一样，三天两头就要出门，还不乱了套了？”

管事嬷嬷手上端着茶杯，轻飘飘地刮着沫子，连正眼都没看程十鸢一眼。

程十鸢哪能不知道，管事嬷嬷是因为向春的事情为难自己。

向春是管事嬷嬷的外甥女，而她才打了向春的脸。

“嬷嬷贵人事忙，当是忘了，今日是我休沐的日子。”便是主子，都不会在休沐这日，阻拦下人出门。

到管事嬷嬷这里报备，也是走个过场。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你十鸢和旁人可不一样。”管事嬷嬷“呸”了一下嘴里的茶叶渣滓，掀起眼皮瞥了程十鸢一眼，“二小姐心善替你隐瞒，你该不会就觉得密不透风了吧？”

“二小姐心善，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丫头，若是在我手底下做事……”管事嬷嬷冷“哼”一声，“若是让你出门，败坏了相府的名声，我岂不是辜负了老爷和夫人的信任？”

这话是在警告程十鸢，她在外头生了个儿子的事情，瞒得住旁人，却瞒不住她。

程十鸢早知道，自己产子的事情在府上瞒不住，但此时被人用此事威胁，心中还是生出一股烦躁来。

“二小姐确实心善，若是换了我，就向春那样惫懒还目无尊卑的丫头，就该发卖出去。”程十鸢身为大丫鬟，确实是有这个资格的。

她笑着问：“嬷嬷，您作为管事嬷嬷，最该公正无私的，您说，我说的对吗？”

管事嬷嬷面色一沉，“你在威胁我？”

“嬷嬷言重了，我是在与嬷嬷商量，嬷嬷在府上多年，便是主子们也要给几分薄面，我与嬷嬷私下并无阴私，不想与嬷嬷为敌，但若是嬷嬷执意要与我为难，便是以卵击石，我也要试一试的。”

“我也不妨与嬷嬷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日我儿病重，嬷嬷执意阻拦不允我出府，若是我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一个坏了身子不能再嫁的女人，失了唯一的倚仗，会发什么样的疯，我相信，嬷嬷是不会想看到的。”

程十鸢笑吟吟地看着对面端着茶盏，但许久都没动弹一下的管事嬷嬷，心里冷笑。

谁会不害怕疯子呢？

管事嬷嬷断定，程十鸢就是在威胁她。

偏生向春确实要在程十鸢的手底下讨生活。

“向春早说过十鸢你伶牙俐齿，今日倒是见识了。”管事嬷嬷摆出一个带着几分凉意的笑，摆摆手，“行罢，你想出府便出吧。”

嬷嬷没再阻拦，但看着程十鸢离去的背影时，目露不屑，嘴里“呸”了一声，“什么贱蹄子，还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

程十鸢一出府看见巷子口乳娘来回踱步的焦急身影了。

乳娘一见她，脸色就不太好，一张嘴就是指责：“程娘子怎么才来，恒儿都要病坏了。”

“乳娘到底也不是娘，恒儿每日都念着您呢！您就算再难，也该寻机会多出来看看他，这孩子本来就身子不好，心思也敏感。”

“我也是没办法。”程十鸢也看出这乳娘是真心心疼孩子，并未计较，只急切地问：“恒儿现下在哪儿呢？”

原主私下生子之事，若是被人知晓，就是个死。

所以，她藏了陆恒儿五年。

身为丞相府的大丫鬟，她每个月只有一日的假期，林雪是个不讲理的，经常连这休沐的一日都要安排上活计，根本不给她出府的机会。

她能去看陆恒儿的机会，少得可怜。

整整五年，她与陆恒儿相处的时间，加起来连一个月都不到，她确实亏欠了孩子。

“我给接到我家里去了，现在我家大丫头照顾着呢，我去请了好几次大夫，听说是恒儿都没人来，恒儿高热都有点糊涂了，一直迷迷糊糊地喊娘，我也是实在没了办法，这才来请您的。”

程十鸢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粉嫩嫩的小脸，每次见到她，都要挤在她的怀里蹭来蹭去，每每送她离开时，又含着泪笑着挥手，懂事得不像个才五岁的孩子。

陆恒儿双眼紧闭，小脸通红，身上出了一身的汗，乳娘的大女儿瑛姐儿正拿着湿帕子替他擦拭身子。

听见开门声，她抬头就见程十鸢进来，“程娘子。”

“多谢瑛姐儿了。”程十鸢没有多余的心思寒暄，从瑛姐儿的手上接过帕子。

她才替陆恒儿擦拭第一下，原本昏昏沉沉的陆恒儿就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程十鸢时，他眼前一亮，然后抬起小手揉了揉眼睛，确定面前的人并不是在做梦，他才惊喜地挣扎，“娘？真的是您！您回来啦！”

激动兴奋的声音都很是有气无力，挣扎起身的动作没能如愿。

孩子孺慕又激动的表情，看得程十鸢心头一热，弯腰将陆恒儿抱起来，“娘回来了，娘这就带你去找大夫，娘不会让你有事的。”

许是没有娘在身边，陆恒儿长得瘦瘦小小的，和同龄的孩子比矮了一截，身上也没什么肉。

抱起来还有点硌。

程十鸢忍不住眼眶泛酸，陆恒儿的小手搂住她的脖颈时，最后一丝陌生也彻底消失，她抱着陆恒儿快步走出去。

乳娘在身后探手想要拦程十鸢，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程十鸢抱着陆恒儿去了最近的医馆，结果还没进门，里边的伙计看见她，直接“砰”的一声将大门关上了。

她碰了一鼻子灰，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

她想起来了，她还欠着这家医馆的药钱呢。

“没事儿，娘带你去别的医馆。”程十鸢尴尬地笑笑，手轻轻拍了拍陆恒儿的后背。

第二家医馆的大夫让她进去，看了陆恒儿的情况之后，也不愿为陆恒儿医治，“老朽医术不精，程娘子还是带着令郎另请高明吧。”

老大夫摆着手，脸上尽是无能为力的悲悯。

“娘，我们回去吧。”陆恒儿搂着程十鸢脖子的手微微用力，想借此让娘省些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