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临安城,空气里满是潮湿黏腻的茶香。
运河边的柳丝刚冒出米粒大的嫩黄,清心茶馆的青石门槛,已被南来北往的脚底板磨得油光发亮。
沈清歌拎着老铜壶,手腕一斜,滚水冲入茶碗,激起一片白蒙蒙的水雾。
“阿芜姐!”
棉布帘子被猛地撞开,跑堂小六子像只兔子蹿进来,嗓门大得能把屋顶的陈年灰尘震下来。
“东市米铺那老王头,一碗龙井都续八回水了,快淡成刷锅水了!”
柜台后,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脆响戛然而止。
沈辰清头也不抬,一本发黄的账册甩在柜面上:“告诉他,再续,加两文钱。当咱们这儿是城隍庙施粥呢?”
角落里,两个书生压着嗓子。
“听说了么?昨夜城西抓了一家子,说是窝藏了前朝的余孽,带九瓣莲花标记的!”
“可不是,据说现在官府查得紧,但凡跟前朝沾点边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沈清歌攥着抹布的手指猛然收紧,刚擦干的柜面上,指尖留下几道湿痕。
邻桌的李婶一拍桌子,嗓门洪亮:“管他什么前朝后朝!阿芜丫头,今儿这花果茶怎么格外香?放了什么宝贝?”
沈清歌挤出个笑,走过去添水:“李婶好舌头,添了点新晒的蜜桃脯子。”
“我就说嘛!”李婶乐呵呵的。
旁边抽旱烟的老张头却凑过来,浑浊的眼珠子在她手臂上一扫:“茶是好茶,就是阿芜这丫头,手臂上那块月牙记号,长得太巧了些……”
李婶当即瞪眼:“老张头你又胡咧咧!”
“您上回还说王瞎子算准您要发财呢。”沈清歌提壶走近,滚烫的水柱擦着老张头的手背落下。
老张头被烫得一缩手,讪讪闭嘴。
沈清歌刚松口气,门口的竹帘哗啦一声,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掀开。
满屋的嗡嗡声,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刀瞬间斩断。
死寂。
一双鎏金云纹的皂靴,踩过门槛。暗紫色的锦袍,料子沉甸甸的,像流动的黑夜。
来人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柜台前。
他修长的手指在油腻的木质台面上,轻轻叩了两下。
咚,咚。
两声轻响,却砸得整个茶馆落针可闻。
“一壶雨前龙井。”
他的声音不高,每个字却都像秤砣,沉沉地落在人心上。
沈清歌提着铜壶的手臂绷紧了。
“客官稍……”
“不必。”
紫袍男人打断她,视线终于从柜面的油污上抬起,落在了她提着铜壶的手腕上。
他没看她的脸,只看她的手。
“听闻,沈姑娘的茶艺,能引凤来。”
这句话,如一根针,直直扎进沈清歌的耳朵里。
角落里,老张头的旱烟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紫袍男人仿佛没听见,从袖中摸出一物,随手丢在柜台上。
“当!”
那是一块玉佩,只有半截。
上好的青玉,刻着半条活灵活现的璃龙。龙睛处,两点朱砂红得像血。
沈清歌的视线刚碰到那块玉,手臂上那弯月牙形的胎记,陡然传来一阵滚烫的刺痛!
痛感顺着血脉钻心,她手一软,沉重的铜壶“哐当”一声砸在柜角,滚水泼洒出来,烫得她倒退半步。
她下意识要去扶柜台,紫袍男人却先一步俯身。
一股陌生的沉水香,混着兵器般的铁锈冷气,扑面而来。
他的目光终于移到她的脸上,带着审视,更带着确认。
“栖梧殿。”他声音压得极低,字句却清晰如刀刻,“前朝皇宫,栖梧殿屋檐下悬挂的月牙滴水,和你这胎记,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前朝皇宫!
沈清歌浑身的血都凉了。
她猛地抬眼,死死盯住他:“客官说什么胡话!我生在临安,长在临安,什么栖梧殿,没听过!”
柜台后的沈辰清,拨打算盘的手指早已停下,指节捏得发青。
就在这时!
“轰——!”
茶馆那扇薄薄的木门,被一股巨力从外踹得四分五裂!
木屑横飞!
几个腰佩官刀的兵卒,像一群饿狼冲了进来。为首那人满脸横肉,刀鞘在最近的茶桌上狠狠一砸!
哗啦——!
茶碗、茶壶、瓜子碟,碎了一地!
“奉府衙之命,搜查前朝逆党!”
领头官兵凶狠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死死钉在柜台那半块刺眼的璃龙玉佩上。
他狞笑一声,刀尖一挑,直指沈清歌煞白的脸。
“逆党在此!拿下!”
沈清歌本能地后退。
就在官兵的刀尖即将触碰到她面门的瞬间!
“阿芜!快走!”
一声暴喝,不是来自被压制的沈辰清,而是角落里!
老张头那干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掀翻了身前的八仙桌!
轰隆!
沉重的木桌连同上面的茶碗瓢盆,劈头盖脸地砸向那几个官兵!
官兵们猝不及不及,被砸得一阵人仰马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为死局撕开了一道微小的口子。
沈清歌脑中一片空白,但身体的求生本能驱动着她。
她没有跑。
跑不掉的。
她的视线死死锁在那个领头官兵的衣领上。
那里,在粗布的遮掩下,隐约透出一个刺绣的边角——九瓣莲花!
和昨夜传闻中,前朝余孽的标记一模一样!
一个念头如闪电劈入她的脑海:这些人不是来抓什么逆党的,他们就是冲着她来的!
“阿爹!”
她没有扑过去,而是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同时抓起身边那把沉甸甸的老铜壶。
手腕一抖,滚烫的沸水没有泼向官兵,而是朝着自己和柜台之间的地面,狠狠浇了下去!
滋啦——
大片白雾瞬间升腾,混着茶叶的滚水在青石板上急速蔓延开,形成一道无人敢轻易踏足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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