碱水火辣辣地烧着皮肤,三十六个恭桶,像三十六座散发着恶臭的坟。
两人沉默地刷着,空气里只有刷子摩擦木桶的“沙沙”声。
当刷到第十九个恭桶时,沈清歌的动作停了。
她的指甲,从桶底一个隐秘的卡槽里,抠出了一块东西。
那是一小块布条,被秽物浸透,又湿又黏。
沈清歌面无表情,把它扔进清水桶里,搅了搅。
污水散开,一个用黑血绣出的“恨”字,像一只怨毒的眼睛,浮出水面。
平兰的呼吸猛地一窒,手里的刷子“哐当”掉在地上。
她死死盯着那个字,脸瞬间褪尽血色。
“是……是小翠的……”她的声音抖得筛糠,“上个月投井的小翠……这是她的小衣……”
沈清歌没说话。
她捞出那块布,甩掉水珠,直接拍在平兰的手心。
冰冷、潮湿,像一块刚从尸体上割下的皮肤。
“啊!”
平兰像被烙铁烫到,尖叫着把布条甩在地上,连连后退,撞翻了水桶。
沈清歌冷冷地看着她。
日头偏西。
恭桶终于刷完,院子里弥漫着碱水和沉水香混合的怪味。
平兰一瘸一拐地走来,手里多了一个温热的油纸包。
“吃……吃了垫垫肚子。”她不敢看沈清歌的眼睛,声音发虚,“是……是枣泥糕。”
沈清歌接过来,捏了捏。
糕点软糯。
她掰开,凑到鼻尖。
枣泥的香甜里,藏着一丝极淡的、杏仁的苦涩。
不用说,肯定是加了什么料。不致命,但绝对不好过。
“苏嬷嬷给的?”沈清歌问。
平兰身体剧烈一颤,膝盖一软,整个人瘫在地上,眼泪决了堤。
“我没办法!嬷嬷说……只要你吃了,就说你偷嘴……呜呜呜……”她猛地扯开自己的左袖。
手臂内侧,一个铜钱大小的烙疤,是一个狰狞的“贱”字。
“上一个不听话的,是我亲姐姐!”平兰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她也被苏嬷嬷烙上这个字,吊在房梁上,三天三夜!”
沈清歌蹲下身。
她没有安慰。
她只是把那块下了药的枣泥糕,狠狠按进地上混着泔水和泥土的污渍里,碾了碾。
然后,她捡起那块写着“恨”字的血布条,和那块沾满污泥的枣泥糕,并排放在平兰面前。
“你姐姐的血。”
“苏嬷嬷的‘赏赐’。”
沈清歌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你想她死,还是想顶着你姐姐身上的‘贱’字,给她刷一辈子恭桶?”
平兰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是泪,更是疯狂的恨。
“我做梦都想她死!”
“很好。”沈清歌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苏嬷嬷这两天戌时,要喝一碗安神汤。”
“汤里的茯苓粉,就锁在西厢房那只黄杨木匣子里。”
沈清歌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极长,像一只巨大的魔爪,将平兰完全笼罩。
她抬脚,用鞋尖轻轻点了点地上那块污秽不堪的枣泥糕。
“把这个,放进她的药匣子里。”
平兰的瞳孔剧烈收缩。
杀了她?用这块点心?
沈清歌嗤笑一声,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
“杀人?”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杀人跟杀鸡一样简单?”
沈清歌再次蹲下,与她平视,声音轻得像耳边的毒蛇吐信。
“这不是要她的命。”
“这是要她的脸!”
平兰的呼吸猛地一滞。
脸?
苏嬷嬷最爱惜她那张脸,最看重她那一身女官的体面!每日用花露熏香,喝口水都要用新茶漱口,把自己当成不染尘埃的活菩萨!
而她们这些宫女,就是她脚下最卑贱的烂泥!
如果……
如果在她每天必喝的,最金贵的安神汤药材里,翻出一块沾满了恭桶污泥和口水的烂点心……
那画面!
光是想一想,就比一刀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平兰眼里的泪水瞬间蒸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癫狂的火焰!
她不再哭泣,不再颤抖。
她伸出手,死死抓起那块烂泥一样的枣泥糕,指甲深深嵌进糕体,污泥从指缝里挤了出来。
“我干!”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像刀刮过骨头。
沈清歌站起身,从发髻上,抽出一根最细的银簪。
“西厢房,黄杨木匣子,锁孔很浅。”
她把冰冷的银簪,塞进平兰那只沾满污泥的手里。
平兰重重点头,转身冲进了暮色。
她的背影,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宫女,而像一头被逼入绝境,要去撕咬仇人喉咙的野兽。
戌时,天色已全黑。
沈清歌坐在石阶上,用一小片锋利的碎瓷,一下一下,刮着指甲缝里的污垢。
碱水泡了一天的手,红肿不堪,像两个发面馒头。
她刮得很慢,很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院门外,死一般寂静。
突然,一阵急促又踉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吱呀——”
院门被猛地撞开,平兰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重重摔在地上。
她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沈清歌停下手中的动作,没回头。
“办妥了?”
平兰疯狂点头,撑着地爬起来,一把抓住沈清歌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
“放……放进去了……我亲手……塞进去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恐惧和兴奋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崩溃。
沈清歌把手里的碎瓷片扔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你慌什么?”
她转过头,看着平兰。
“放进去的时候,用油纸包回去了吗?”
平兰一愣,茫然地抬起头。
“我……我忘了……太紧张了……我直接……直接就把它按进了茯苓粉里……”
沈清…歌闭上了眼。
那块被恭桶秽物浸透、又沾满泥土的点心,就这么,赤裸裸地,被按进了苏嬷嬷最珍贵的养生药粉里。
够狠。
也够蠢。
但也……够劲儿!
“很好。”沈清歌睁开眼,吐出两个字。
她拉起瘫软的平兰,把她死死按在墙角的水缸后面。
“现在,闭嘴,听着。”
就在这时!
远处,苏嬷嬷所住的庭院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划破夜空的,尖利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啊——!我的茯苓粉!这是什么东西!什么臭味!”
紧接着,是名贵瓷器被狠狠砸碎的“噼里啪啦”声,和桌椅被踹翻的巨响!
“贱人!是哪个贱人干的!”
苏嬷嬷的咆哮,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带着滔天的怒火和杀意,响彻了半个宫城!
“给我查!把今天所有当值的奴才都给老娘拖过来!老娘要一寸一寸地搜!一根一根地审!”
平兰吓得浑身一软,就要瘫倒。
沈清歌却一把捂住她的嘴,冰冷的唇贴着她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开口:
“听见了吗?”
“她现在,只想杀人。”
“所以,她不会有空去想,到底是谁干的。”
沈清歌的语调,像魔鬼的低语,带着冰冷的、蛊惑人心的力量。
“她只会觉得,所有碰过她东西的人,都该死。”
“现在,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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