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女儿红4

明月隐隐记得，小时候眼睛还能看见的时候，曾见过这些御林军打扮的士兵，铠甲上的纹路已经记不清楚了，只依稀记得那些人像是白杨树一样，站得笔挺笔挺，铠甲上的金属鳞片被阳光一照，银灿灿得煞是晃眼。

明月心知识皇帝干爹已经猜到她有再逃一次婚的念头，这才干脆让人将她困在苏府里，这些御林军必是接了死命令，决不会让苏府飞出去一只苍蝇，更何况她一个大活人，如何能从这么多御林军的眼皮子地下溜出去！

明月顿时像是斗败的公鸡一般，垂头丧气地直喊冤。

苏府里处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皇帝派了许多的宫人来布置苏府。

忽而，浓郁的酒香飘满园子，一阵阵混着水汽冲进鼻中，却是忠叔将苏将军珍藏的陈酿女儿红派人从酒窖里搬了出来。

这二十坛女儿红，是明月出生的时候，苏晨风亲手埋下的，就是要在女儿出嫁的时候，拿出来摆婚宴的喜酒。明月将忠叔叫到跟前，闻着那一阵阵醉人的酒香，突然就热了眼眶。

那里面装的，不是十六年的陈酿女儿红，而是父亲母亲满满的期盼和祝福。可是，她与轩辕少卿的婚姻是两不情愿的，她似乎已经看见了婚后那些相看两厌的日子。这样的婚姻，她实在不敢让爹娘看见。

“忠叔，还是将这二十坛女儿红搬回酒窖吧。”明月略略有些哽咽道，“假如还有一天，我能找到真正属于我的幸福，再来动这些女儿红也不迟。到时候，它们会因为爹娘祝福，变得更加香醇。可是现在，我不敢让爹娘看见我这个无可奈何的样子。”

“可是小姐……”忠叔还想再说些甚至，却见苏颜站在明月身后直朝他眨眼睛。忠叔只得长叹一声，又命人将酒搬回酒窖里。

苏颜在明月身边走来走去好几趟，脚步急促凌乱，叹气声也是一声接着一声。明月知道，苏颜是在为她担心。可事到如今，还能怎么样呢？她只能勉强笑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悲观

“小姐，您不想笑就别笑了，比哭还难看，颜颜看了，心里难过。”苏颜瞧着明月失魂落魄的摸样，眼里的水花一下子便涌了上来。

“是么，真的很难看么。”明月摸摸自己的脸颊，收起了所有的笑容，不再勉强自己。

何苦呢？不论哪个女子，面对如今的状况，也没人能真心笑出来。一个女子一辈子的幸福，就这样没有了。

“苏小姐这个表情，哪里像是要办喜事的新娘子，在下看来，这是要办丧事还差不多。”莫青山突然晃了出来，戏谑着坐到明月身边来。

“明月，不是苏小姐。”明月笑着同莫青山打了个招呼：“莫大侠不必拘礼。既然来了，不如多留几日，难得楚大哥有能说道一起的朋友。”

“呵，不是你的楚大哥能跟我说道一起，是你想听我讲故事倒是真的吧。也罢，还有四天时间，能讲不少故事。明月既然想听，我也好先搜肠刮肚一番，捡一些好听的来讲。”

明月闻言，灿然展开笑颜。对莫青山的脾气，她大概摸了个一二。这个莫青山啊，身为江湖上有名的侠客，可这张嘴却不饶人的紧。你说一句，他偏偏就能顶回十句来。

“莫大侠若是愿意在苏府里浪费宝贵的唾沫，明月自然是欢迎的。”明月伸手摸到茶碗翻过来，想为莫青山倒杯茶，可再伸手去摸茶壶，却怎么都摸不到。下一刻，莫青山便接过明月手中的茶碗，道：

“小心烫到，我来吧。”

他一边倒着茶水，又道：“不是莫大侠，是青山。你我投缘，以彼此名字相称并无不妥。”莫青山将倒满茶的茶杯放到明月手中，随即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淡淡的茶香充斥在唇齿之间，莫青山一向好酒不好茶，却不知怎的，今天的茶似乎格外醇香。

“真的这么讨厌嫁给轩辕少卿？”莫青山轻嗅了嗅淡雅的茶香，漫不经心地问道。

明月突然想起莫青山之前的那句话来：“唉，你说对了，我是要办丧事，不是要办喜事。这场‘丧礼’追悼的，便是我一辈子的幸福。”

明月叹了又叹，假如她是个男子该多好，可转念一想，即便自己是个男子，也保不准会被皇帝干爹逼着娶某位公主。总之，是逃不出干爹的五指山。

“青山，你说，假如有一天我能离开王府，我还有机会遇到一个真正在乎我的人吗？能像故事里的神仙眷侣一样，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吗？”

明月的声音很轻，似乎所有的自信一下子都被抽走了一般，想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却又不敢听。

莫青山瞧着她落寂的面容，似是被风雪摧残后的花朵一般萎靡，失了所有的精神气。心中莫名地酸胀一下，随即用无比坚定的口吻回答说：“能，一定能。真正在乎你的人，不会在乎你的过去，只会在乎你的现在和将来，有没有他的陪伴。”

明月微微怔愣，在心底细细品味着莫青山的话。无论是不是他说来安慰她的，他都给了她新的希望和勇气。

“青山，谢谢你。”明月终于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来。

人这一辈子，总要说很多“谢谢”，可能让人记住的，却屈指可数。

“哼！没想到本王未来的王妃不专心准备大婚，却有功夫坐在这里跟别的男人谈笑风生。苏明月，你既然要入我靖王府的大门，就该检点一些。本王可不想莫名其妙地被扣上一顶绿帽子。”

轩辕少卿和另一名手执纸扇身着月白长袍的男子并肩而来。这名男子苏颜也不认得，只记得那天在玉华宫里，他似乎也在场，再看他跟轩辕少卿眉目之间有几分相似，苏颜猜想他大概也是哪位王爷。

只见那人面如冠玉却多了几分浪荡不羁，手中一柄折扇灵活悠然地在修长的手指间转来转去，他跟轩辕少卿站在一起，是极不搭调的两个人。

明月乍闻轩辕少卿的声音，震惊地跳起身来。

他怎么回来呢，他不是该好好待在靖王府里吗？明天神色一凛，脸上立刻笑意全无，心中一把无名火蹭蹭窜烧起来。

“靖王爷此番言语，当真失了王爷的风度呢。”莫青山的语调中亦是带着明显的厌恶。莫青山虽是江湖人，可就是看不起这些皇亲贵胄高高在上的嘴脸。

明月拉住青山的衣袖摇摇头，随即冷笑道：“婚期在四日后，靖王不请自来，难不成是想明月了，所以来探望？”

还未等轩辕少卿发怒，明月继而又道：“啊，明月差点儿忘了，靖王爷是有心上人的怎么会对明月好脸相待呢？不过，王爷大可放心，王爷无心，明月无意，大婚之后，王爷是要纳妾还是逛花楼，自便。”

轩辕少卿再度被明月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握紧拳头，两眼微眯起来盯着明月冷淡的容颜，这个女人，每次说话都要像刺猬一样才舒服吗！

苏颜倒抽一口气，她从未见过自己小姐对人如此言辞犀利过。

“噗嗤！有意思。”白衣男子忍不住用扇子堵着嘴轻笑起来。“六哥，五百两银子拿来吧！我就说吧，这丫头一看便是个伶牙俐齿的主，咱们肯定讨不着便宜,反而被她先将一军。”

六哥？

明月垂眸思考起来。

从此人说话的方式，明月大概猜出他的身份，七皇子平亲王轩辕少玉。

据说，平王性格浪荡轻佻，又有一个极为奇怪的嗜好，就是凡事都喜欢拿出来跟人打赌。靖王与平王一向最为亲厚，平时也都是同来同往，眼前的这一位，怎么想都跟轩辕少玉的特征万分符合。

听宫里人说，靖王的母妃璃贵妃与平王的母妃柔贤妃刚入宫的时候，曾经结为金兰姐妹。可随着后宫争宠日益激化，姐妹二人反目成仇割发断义，却不知怎得，二人的儿子却是关系很不错，当得上“手足情深”四个字。

“明月见过平王殿下。”明月略略颔首道。

“你如何知道本王是排行老七的平王？”轩辕少玉很是惊讶。

明月将方才心中的推测数说一回，又换来他一声赞叹：“明月公主不止嘴巴厉害，脑子也是很灵活嘛！不错，本王喜欢。”

轩辕少玉凑上来围着明月转了一圈，“嗯，不错！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果然当的‘绝代佳人’四字。苏明月，六哥不喜欢你，你不如考虑考虑做本王的王妃如何？本王对你那句‘倘若王爷能劝服干爹收回成命，明月会每日三炷香谢王爷大恩大德’那句话印象深刻啊！”

少卿闻言，不满地扭头瞪了少玉一眼。

明月皱眉想了想，这话不是赐婚那天她驳轩辕少卿时说的吗？难怪觉得他的笑声耳熟。那天她说完这句话，笑的人原来就是他。

“素问平王府中已有三名侧妃，明月无论嫁给哪一个当王妃，都没什么差别。道不同，语不投，不是一路人，怎入一家门？平王殿下还是算了吧。”明月神色严肃，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