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嫁红妆2

“小姐……”颜颜哽咽一声，便不再说什么，只上前沉默着帮她把嫁衣换上。

“怎么样，好看吗？”明月站在镶嵌在柜子上的一人高的铜镜前转了一圈，明亮的铜镜里，清晰地映出一个绝美如神女的红衣女子，颊生芙蓉，面带桃花，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惆怅，叫人怜惜。

其实，明月是真想看看自己穿嫁衣的摸样，无论这桩婚事她愿与不愿，可女子这一辈子，也许就只有一次穿嫁衣的机会了。

“很合身，很好看。明天，小姐一定是全天下最漂亮的新娘子！”苏颜将那顶有些沉重的金冠戴在她头上，忽而道“小姐，有些话，颜颜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明月点头应允，这丫头平日里被她惯得没大没小，倒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拘谨了。

“小姐，颜颜自幼跟着小姐一起读书识字，颜颜知道，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望在天家来讲，是场空幻的奢望，可颜颜也知道身为女子，总该为自己的终身幸福做打算。颜颜看得出，小姐对莫公子是不一样的，虽然颜颜还猜不透莫公子的想法，可小姐不问，又怎么知道莫公子不愿意带着小姐远走高飞呢？也许，莫公子有办法……”

“嘘！别瞎说。我……我跟莫公子没什么的……”明月红着脸支吾着打断颜颜的话，“我和青山满打满算，认识了不过五天时间，我怎么会……”

明月不知道自己对莫青山的感情是不是苏颜认为的那种男女之情，但她自己清楚，莫青山的出现对她而言，确实有一种特殊的意义。

“五天怎么了？书上不是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喜欢一个人，其实只要一眼的功夫就足够了。小姐不也相信一见钟情吗？”颜颜一番理直气壮的说辞，竟是让明月无言以驳。

“也许你说的对，碰到天注定的缘分时，喜欢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眼就足够了。可是很多事，并不如想象中简单。暂且不说青山的想法是什么，我们的生活背景差的太远了。他是那样一个无拘无束的人，你觉得他会为了我这个盲人，放弃外面海阔天空的逍遥日子，留在这里当个井底之蛙吗？”

明月取下头上沉重的金冠叹息道：“再说，我不能连累他，一辈子跟我过那种东躲西藏不见天日的日子。压在我身上的是皇命，不是我说不要，就能不要的。而且，我的眼睛看不见，我不想成为他的负担。有很多资本别人有，我却没有。颜颜，你懂吗？”

“小姐……”苏颜听出明月话语中一丝无可奈何的哀伤，忍不住上前将她抱住。

“小姐，无论发生什么事，以后的路，有颜颜陪小姐一起走。有什么风雨，有颜颜为小姐挡着。小姐只要努力找到自己的幸福就好。”

苏颜的眼泪渗到明月单薄的衣衫里，明月拍着她的肩头安慰，“别难过，也许，事情也不一定如我们所想的那样坏。大不了，我将来找机会离开。”

苏颜比明月大一岁，十年前来到苏家，二人人前是主仆，私下里，却是比亲姐妹还亲。

苏颜的母亲死于难产，且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她的父亲在她三岁那年又娶了一位填房。第二年，继母为父亲添了一位儿子，苏颜的父亲大喜过望，便从此冷落了女儿。

苏颜时常受继母的欺负，日子虽贫苦倒也不至过不下去。直到她七岁那年，继母以家贫为由，狠心要将她卖到青楼里当雏妓，苏颜的生父竟然觉得用卖女儿的钱来养儿子甚为值得，便没有阻拦。

青楼那种地方，女子一旦落进去，这辈子便毁了。苏颜虽然年纪小，却知晓其中利害，自然死也不肯。谁知继母见她抵死不从，便用绑的将苏颜绑到了妓院门口。

苏颜哭喊着求继母不要卖了自己，声嘶力竭，却换不来丝毫的心软。寒冬腊月，天还下着大雪，苏颜跪在地上，单薄破旧的衣衫被雪浸湿，小小的身子陷在厚厚的雪中，凄凉不已。

恰好，苏将军一家路过，是明月对走投无路的苏颜伸出了手。苏将军见女儿喜欢苏颜，便将苏颜买下来给明月做了婢女。

苏颜永远也忘不了在那个大雪天里，明月穿着一身粉嫩的小袄，像她伸出手拉她起来，将身上雪白的狐裘大麾披在她身上，然后扭头对苏将军说:

“爹爹，这个姐姐的爹娘不要她，那我们带她回家好不好？”

一句话，便将她从地狱的边缘拯救了回来。

苏颜感激苏家的恩情，从此对明月言听计从百般维护。也因为对生父失望，决计改姓苏。这么年过去，她几乎忘记自己原来姓什么，或者，是刻意不愿想起。

明月对苏颜来说，就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仙女。如果没有明月，苏颜不敢想，自己现在的生活会是怎样凄惨的摸样。

苏颜的忠心，明月比谁都清楚，只怕苏颜总是将心思放在她身上，却耽误了自己的幸福。

此时，屋里的灯光微微有些昏暗，细弱的烛火跳了几条，却是愈加明亮起来。

明月拭干眼角的清泪，想要安慰苏颜别为她担心，不想，屋外忽而想起轻柔有节奏的叩门声。

“明月，还没睡吗？”莫青山的声音伴着敲门声响起。

明月愣了愣，连忙应声，意外中带着一份难掩的欣喜。“嗯，还没睡呢。青山，请稍等一下。”

“既然没睡，我就在花园的亭子里等你。”说完，莫青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片刻之后，苏颜扶着明月来到亭中，桃花酿的阵阵香气扑面而来，是青山正在亭子里对月独酌。

“青山。”明月握紧袖口被织成镂空花纹的宽大边缘，心情有些忐忑。她专门穿了这身嫁衣出来，私心里，她想让青山看看她穿嫁衣的样子。

“明月，你来……”青山的声音猛然顿住，他怔怔地打量了明月片刻后，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这是怎样一个女子，浅妆黛峨眉，云鬓挽柔云，窈窕身姿，芊芊弱柳，她便是九天玄女下凡，世外天仙。不，连天仙都是不及她半分的吧！

“真好看。明月，你一定是这天下最好看的新娘子。”莫青山眸光微恍，强迫自己从惊艳中回神。

明月脸蛋微红了红，浅笑着坐下来，心中虽然有着深深的无奈何酸楚，却仍是因着青山的一句夸赞，涌起一丝莫名的喜悦来。

然而，再美又能如何呢？要嫁的，终归不是自己想要的，不过空负了这一身喜庆的颜色。

莫青山没再说话，叶笛清脆悠扬的乐曲声回荡在静静的夜空里，飘散出一丝淡淡的离愁。

“青山，你，是不是要离开了？”明月不安地问道。曲从人心出，青山心中所想，全部谱在了曲调里。

莫青山的叶笛声戛然而止，他沉默了须臾之后，才浅笑道：“天下知音者，莫过明月。我曲中深意，明月总能参悟，你我二人，当可比一比子期伯牙了。”

他果真要离开！明月心中一紧，双手狠狠地握在一起。

早就知道他要离开，她与他终归是要擦肩而过的。罢了，无缘便是无缘，情爱之事本就不能强求，而如今她更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让自己学着放下。

“我明日一早便要动身，恐怕等不到喝你的喜酒了。所以想趁着今晚月色正好，同你告个别。”青山缓缓道。

明月期望着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不舍，哪怕只有半分都好。可是，他没有。明月不禁在心中自嘲地笑笑，青山曲子里的离愁，只是朋友对朋友的感情罢了。

明月起身摘了新的叶片放入口中，将青山方才没吹完的曲子吹完。自从莫青山教会她吹叶笛之后，她每天都在坚持练习。好不容易能吹出好听的声调，他却要离开了。

明月努力让透着淡淡忧伤的曲调变得欢快，她想告诉他，即使他们的缘分短暂如朝露，她也永远会记得他，记得他这个朋友。

一曲吹完，明月摸索着端起酒杯，“青山，明日一别不知是否有缘再见，可是明月永远都会记得‘莫青山’这个名字。”

香醇美酒一饮而尽，明月脸上的笑容明媚娇艳，却没人知道这桃花酿在她的口中，变作了比眼泪还要咸涩的苦水。

翌日一早，天未大亮的时候，明月便被嘈杂的人声惊醒了。她揉了揉抽痛的头颅，迷糊间想起今日乃是她“大喜”的日子。

放眼古今天下，在新婚头一天夜里喝到宿醉的新娘子，恐怕是屈指可数了。苏颜语带谴责地伺候她起身沐浴更衣，明月苦笑了笑，任由苏颜为她换上嫁衣，又在她原本明丽的脸上涂上娇艳的妆容。

青山已经走了，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跟他最后说一声珍重再见。她只依稀记得自己昨晚不顾青山的劝阻喝到酩酊大醉，依稀记得自己在亭子里振袖起舞摔得四脚朝天，依稀记得自己靠着青山的肩头又哭又笑，依稀记得最后是青山将她抱回了屋里。

只是，她记不清楚醉过去的时候，青山是不是跟她说了一句话，而他又说了一句什么话。

只是依稀记得青山说完那句话便离开了，而她流泪了。

梦里，莫青山的脸变得模糊，浅笑温柔的脸突然就变作了轩辕少卿冰冷淡漠的脸，她一吓，这就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