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一声厉喝,直吓破了众人的胆,除了乐潇泽身边潘骏、许丰与吕鸿三个内侍官,其他人都已连爬带跑地下了楼。底下一班侍卫架着刀将那些歌婢舞妓并一众乐工连喝带吓地统统赶到了另一艘船上,那些人也就拼命地将船驶远了。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乐潇泽淡淡向章氏一礼,身边三个内侍官已经跪了下去。章氏的目光巡过潘骏、许丰与吕鸿三人,冷着声道:“好一群作孽的畜生!生为人奴,拿着高俸,不知报答天恩,却整日地勾引着皇上出宫作乐,肆意妄为。如此贱奴,哀家岂容得你们再在飞金宫里兴风作浪!来人……”
“皇祖母今日好大的火气啊!”乐潇泽打断了章氏的话道:“可是在为了庄明县主与章七小姐之事?怎么,明明是皇祖母让孙儿自行挑选的,如今孙儿人也挑了,事也办了,还不能令皇祖母满意吗?还是说,皇祖母兜了那么大个圈子,便是要让孙儿纳了两位表妹为妃?既如此,皇祖母明说即可,孙儿蠢笨,倒是错解了皇祖母的好意了!”
“只是孙儿不太明白,两位表妹生得如花似玉,又身份显贵……”乐潇泽啧啧两声,“皇祖母何以要她们两个自贬身份,来孙儿身边做妾呢?孙儿看皇祖母一向对两位表妹宠爱有加,难道女子不应该为人正妻,方是上道吗?”“放肆!”皇太后金氏斥道:“谁教你地满嘴胡言!七小姐不说,庄明县主温良端庄,莫说是做公侯之妻,便是位主中宫,也是当得的!”
乐潇泽的那句女子应当为人正妻的话直直地戳中了章太皇太后的心口,她这一世有过最卑贱之时,也有过最尊贵之时,可却偏偏少了个正妻的名份。章氏原本出生书香名门,自然也是心高气傲的,后来虽为了保命委曲求全,可哪个女子甘愿担着妾室的名分?人总是有那么几分执念的,想章氏聪慧一世,却偏偏放不下这个心结。
当下听了乐潇泽的话,章氏心中更是火冒三丈,眼见着要发作,皇太后金氏连忙开口说了这句话圆场,章氏便暂且压下火气,冷眼看着乐潇泽作何答复。乐潇泽却是一叹道:“孩儿常读太祖爷的事迹,想太祖爷当年起于微末,也不过寻了个普通女子,照样内外兼修,诸事打理地妥当。况且,太祖爷当年也曾留下遗令,皇后之选不必贵重,但求温良淳朴便是。”
章氏心中暗自冷笑,她的好孙儿这是在拿太祖爷压她呢!皇太后金氏看了一眼章氏的神色,驳道:“太祖爷那会儿不比现在,凡事皆要酌情而定。建国之初,旧臣功勋的妻妾也大多是寻常女子,自然无妨。可如今皇上的一众臣子们的命妇身份皆是贵重,岂可再拿太祖爷一朝的事来照搬?枉你年幼读书,竟连这个道理也想不明白吗?”
乐潇泽看着自己的母亲,口口声声都在帮着章氏说话,心中也越发气愤了,面上也已露了三分不耐,目光不经意间瞟到窗外不远处的一只捞鱼的小船上,然后微露了笑意道:“孩儿既学不着父皇的谦恭节俭,总可学学太祖爷的不拘一格。朝中用才既是如此,后宫之选又有何不可呢?孩儿本想着自身尚且年幼,皇后之选也该缓一缓的。如今,既然一定要择一个的话……”乐潇泽抬手一指窗外,“便那个好了!”
闻言,章氏与金氏并一众奴仆全都看向了窗外,霎时个个都张大了嘴,连一向淡定的金氏都不禁皱了眉头,章氏更是气地七孔生烟,她一把甩开扶着她的女官,上前指着乐潇泽道:“你简直太过儿戏……”
章氏戏字尚未说完,跪在乐潇泽身边的首领太监吕鸿已经转身朝乐潇泽磕了个头,同时嘴上朗声喊道:“圣上金口玉言,奴才恭贺圣上!”接着,吕鸿又转头向着窗外一拜,“奴才恭喜新娘娘了!”吕鸿抬起头来时,再度看了一眼那小渔船上一身泥泞,将双腿裤管卷地高高的小丫头,不禁觉得牙疼了起来。听到这边的动静,那只渔船上的两人只是怔怔地看着这边,完全摸不清状况。
章氏死死地盯着垂着头的吕鸿,呼吸不畅起来,她真恨不得立时砍碎了这几个狗奴才!乐潇泽看着章氏的神色,心中高兴不已,朝吕鸿道:“既是新选的皇后,吕鸿你还不快去迎驾?”吕鸿嘴唇微微一抿,自己这次可是拼了老命帮着圣上,圣上还是念着他的情的。“奴才遵旨!”吕鸿起身向章氏与金氏一礼,便往楼下退去。
章氏的目光转回乐潇泽的面上,知道米已成炊,多说无益。她再尊贵,也不过是一个后宫妇人,吕鸿又一口一个圣旨的嚷着,她还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乐潇泽将话再吞回去不成?章氏到底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整件事的最坏打算已在她脑中迅速过了一遍。
章氏心中渐渐恢复了平静,放下手理了理袖子,淡笑一声道:“我这个老婆子是不中用了,说的话也没人听了。”章氏淡淡瞟了金氏一眼,“可我看皇太后还甚是年轻,竟也如此无用了吗?”说完,章氏便转身道:“回宫吧!”前头小内侍连忙下去安排了。章氏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不禁再度看了一眼那小船上的小丫头,心中冷哼一声,皇后?值钱的皇后她见地多了,寿终正寝的……却没有几个。
待章氏离开了,金氏不禁一叹道:“皇上这又是何必?中宫之位非是一般,你如此使性子,最终还是要连累了你自己。”乐潇泽道:“难道母亲也希望我立章清怡为后不成?她若进了宫,这朝廷内外便真是章家的天下了!我有意扶立金家,母亲却总是不允。”金氏道:“荒唐!都是亲亲的一家人,还分什么你我?你别忘了,你虽姓乐,可若没有太皇太后,便也没有今日的你了!”
乐潇泽淡声道:“我若忘了,就不会纵容他们章家嚣张到今日了!”“快住嘴!”金氏斥道:“再敢胡说,也不必认我这个母亲了,我自去皇陵陪伴先帝便是了,免得再看到你这个孽障!”闻言,乐潇泽软了声音,“母亲息怒,孩儿再不敢乱说了。”金氏垂眸看了一眼仍跪着的许丰与潘骏两个,沉声道:“今日之事便也罢了,再有下次……不必太皇太后动手,我自有法子整治你们!”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张丰与潘骏两个齐齐磕头求饶。金氏缓了声音,“起来吧!”“谢皇太后!”张丰与潘骏两个缓缓站起身,两人都不是小年轻了,跪了这么半晌,只觉得站都有些站不稳了,也是平日里只受人奉承,乐潇泽又对他们宽容的缘故。
金氏看在眼里,叹在心里。自古外戚之患与宦官之祸都是皇家基业的祸根,如今这一朝,却是两者皆齐了。只是有些事,说来容易,做来难,何况她一个后宫妇人。皇上业已亲政,她岂可轻易干涉?好在先帝也给新皇留下了一班正直大臣,眼下戚党、直臣与阉党形成三足鼎立之势,相互牵制,才不致让事情落得更坏的地步。
不到半日的功夫,新皇随意点了个渔家女做新后的消息便传扬至了皇城大小的每个角落。众人虽惊叹不已,却也觉得该是这样才正常了。他们的新皇还是皇太子的时候,就整日变着法子地折腾,简直一日新鲜过一日,所谓的荒唐事,也不止这一桩了。对此事,戚党也好,阉党也好,还是一班正直的大臣也好,竟然如相约般地对此事齐齐保持了沉默。
就在众人以为这不过是新皇的玩笑之语,未必当得真时,就听闻新皇已让监官携了皇旨,封那渔家女的父亲为锦衣卫指挥使了。当然,这官名听着威风,但对新后的父亲来说也不过就是个荣誉称号罢了,并没有实权。这样做,也是为了提升一下新后的身份,说是官家小姐总比说是一个渔家女强吧。
皇城热闹,后宫自然更热闹。永宁宫内,两个**正在谈说着此事。“亏得还是个良家子。”卫嫔卫宝儿抿嘴一笑,“若是个贱籍女,倒真是好笑了!”贤妃孟慧月将茶盏放下,拿帕子点了点唇角道:“咱们的圣上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果真便是个贱籍女,也自能给她改换了身份。”
卫宝儿冷哼道:“我看那个渔家女还真是祖宗烧了高香,修了十世,才能一朝麻雀变凤凰啊。只不过……”卫宝儿一叹,“我替姐姐感到不值罢了,姐姐身份贵重,他日却要向个粗鄙的乡野丫头俯首称臣,着实委屈。”孟慧月却是笑得深沉,“我有什么可委屈的?真正委屈的那个还在宫外头呢!”
卫宝儿领悟过来,一笑道:“那个章清怡仗着是太皇太后的侄孙,便一向目中无人,清高地很呐!想不到,她也有今日,真是痛快!我看,她必然得出家念佛,了却残生了。”“不然。”孟慧月道:“我却觉得,她很快便要进宫了。”卫宝儿不解道:“她一心想要当皇后,如今皇后已然选定,她难道还肯屈就做个妾不成?”
孟慧月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玉把件,轻轻一笑,“这皇妾自然不能与一般的妾室相提并论的,看着好像远离了后位,其实……也不过一步之遥罢了。”卫宝儿看着孟慧月的神色,只是不解,但还是道:“也是,章清怡今年已年满十七,都称得上是老姑娘了,她不进来做妾,难道还能再找个如意郎君不成?”孟慧月但笑不语。
眼下不过华灯初上,长安宫后殿却是一片寂静,殿门紧闭,殿中只有两人,一个是太皇太后章氏,一个便是庄明县主章清怡了。
章氏看着垂首跪地的章清怡道:“清怡,你应该也知道,章家的一群小辈之中,我向来最疼的是你。如今大局已定,皇后之位已是没希望了。你先回去好好静养一段时日,待风声消停了,我再帮你在外地物色个好夫婿,远恐怕远了些,好歹会是个正室。总归……不能同我一样,委屈你做了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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