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十六年

“沈游！你等等我！”苏平安一瘸一拐地追着沈游而去，双腿剧烈的疼痛起来，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沈游，谁惹你不高兴了你找他去啊，你看我不顺眼做什么。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徒弟在这儿躺着动弹不得，被野狗吃了去么——你救救我，我要死了”

苏平安想，这一次沈游怎么着也会回来救自己了吧。然而，并没有。沈游一去不回。

苏平安不知自己哪里惹怒了沈游，从小到大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从树上跌来下，全身骨头都像闪了架一样。苏平安越想越委屈，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天色越来越暗，眼看就要进入黑夜，苏平安叫天天不应，哭累了，躺在地上睡了过去。

月亮悄悄爬上枝头，苏平安笼罩在一片清辉里，长发如瀑布般散开，她安静地睡着，脸上还挂着泪痕，桃花洒满身。

沈游踏着月光缓缓而来，将苏平安放上肩头，扛着就走。

“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你怎么办才好？你真的舍得离我而去么”

沈游自言自语，四处万籁俱寂，无一物与之应答。

从那以后，沈游好似变了一个人，他对苏平安无比严厉，在她面前始终板着脸，不苟言笑，每次苏平安想方设法地要逗他笑，都能被他的眼神给瞪回去。除了教苏平安练武，沈游甚至开始打理起教中事物来，教中兄弟欣喜若狂，欢欣鼓舞。他们开始相信，太阳也会从西边出来，因为他们一向吊儿郎当的教主终于开始做起正事，重振飞花神教指日可待。

日子在一天天流逝，除了很少见到沈游外，苏平安还发现连苗小月也开始变得神出鬼没，经常一整天也见不到她。

教中有一个小白脸爱慕苗小月许久，自己养了一只信鸽，每天都命鸽子捎来一个纸条，风吹雨打，雷打不动。因为苗小月不在，有好几次都是苏平安取下了鸽子腿上的字条，而且光明正大的**人家的隐私。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每日一句情话，都不带重复的。

整个伶仃岛就数苏平安最闲，小白脸这几句情话感动得苏平安热泪盈眶，几乎要为苗小月Cao碎了心。人家多执着啊，可惜苗小月就是不肯看他一眼。

“要是沈游也能给我写就好了”在一个辗转难眠的夜里，苏平安突然生出了这个念头，结果不得了，做了一个如梦如幻，华丽丽的绮梦。在梦里她抱着沈游的脸一阵狂亲。

“真是可恶！怎么能有这种想法！”梦醒来后，苏平安狠狠地扇了自己两巴掌，接着却忍不住将头埋进被子里偷笑起来。

浑浑噩噩几月余，苏平安见沈游的次数越来越少，她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沈游会这样避着自己。

除夕那天，下了一场大雪，苏平安在沈游的房前，挨着冻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几天过去了，憨态的雪人儿化成一滩水，沈游却一直没有出现过。

一场Chun雨窸窸窣窣过后，孙婆婆脸上也笼罩着阴云，且日渐加深。

苏平安满腔疑惑无人解，眼看着将要被逼疯，突然降临的救星让她一下云开雾明，再大的愁绪都烟消云散了。

苏云卿来了，时隔八年，第一次来到伶仃岛上探望苏平安。

苏云卿依旧一袭白衣，发上束着白玉缎带，面上变化并无多大，只是举手投足间儒雅气质更多了几分，比以前更柔和了。

苏平安扑进苏云卿怀里，呜呜大哭起来。

“师父，师父我好想你啊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平安真的好想你”苏平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像儿时那样，毫不顾忌地蹭在苏云卿的衣上。

“平安，你都长大了，怎么还是这样爱哭鼻子你沈游师父站在一边看笑话呢”苏云卿轻轻拍着苏平安的背，安抚他这小徒弟受伤的心灵。

沈游不屑地哼了一声。

苏平安抬起头来，泪眼摩挲，哽咽道：“他要看笑话看便是，反正他一点也不关心我，见着我就要躲得远远的”

“沈游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平安乖，不要再哭了，师父不是来了么，有师父给你撑腰。”苏云卿转过身去，戏谑道：“沈游，平安怎么说也长成一个娇滴滴大姑娘了，你看她楚楚可怜的，你还舍得对她凶？”

沈游站起身来，神色平静地看着苏平安，语气冰冷得像块寒冰，“苏平安，我和苏云卿谁更好？”

苏平安不假思索道：“当然是我师父更好了，你就知道凶我，还害我故意从树上摔下来——”

“很好。”沈游打断苏平安的话，意味深长地看了苏云卿一眼，拂袖离开。

苏平安朝沈游的背影扮了个鬼脸，转过头对苏云卿说道：“看吧，师父，沈游就是这么小气”

“平安，你可能令沈游伤心了。我去看看——”苏云卿说着，忙跟了出去。

独留苏平安在原地傻愣愣地站着。

苗小月像一个幽灵似的，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红衣如火，双颊明媚如云霞。

“平安，你怎么不开心？”苗小月的声音娇滴滴的，像百灵鸟的叫声那样清脆。

苏平安被这悦耳的声音所吸引，感觉全身都放松下来，情不自禁地就想和她说话。

“小月，我师父说我惹沈游师父生气了，可是我不知道我哪里惹他生气了。对了，你还不知道我师父吧，他是听云庄的苏云卿，他可厉害了。”

苗小月又问道：“平安，你告诉我，你喜欢沈游师父吗？”

“喜欢。”苏平安脱口而出，仿佛控制不了自己。

“那——平安，你告诉我，你怎么会有两个师父？”苗小月笑盈盈地看着苏平安，苏平安情不自禁地就想盯着她眼睛看，不舍得移开。

“我我”苏平安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

苗小月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转瞬即逝。她忙道：“没事没事，想不起来就算了，我就随便问问。”

苏平安仿佛一下从梦里醒来一般，她惊诧于刚刚那如梦似幻的感觉，像云雾缭绕，止不住地想向前。再看苗小月的眼睛，却又变得平平常常了。

“小月，我不同你说了，我得去找找他们”苏平安同苗小月挥手作别。

“好。”苗小月甜甜一笑，在苏平安转身之际，嘴角的笑瞬间消失，脸上一片阴沉。

苏平安急冲冲地闯到沈游房间里去，除了一个正在偷抹“露华浓”的丫环外，并无一人。

孙婆婆见沈游神色惊慌，忙拦住她，指着远处的桃林道：“他们去桃园去了——你慢着点，别又摔着了！”

苏平安功力大进，要飞去桃园，轻轻松松，不在话下。

孙婆婆提心吊胆地，在原地来回踱步，突然心生一计，忙朝苏平安房间走去。

苏平安身轻如燕，没多时就飘到密密层层的桃林，有着树树桃花的掩映，实在是不好找到沈游和苏云卿所在处。

“沈游！你在撒谎！平安喜欢桃花，你便替她在整个伶仃岛种上桃花，你还说你不关心她？”

苏平安茫然无措之际，突然听到苏云卿的声音传来，忙循着声走过去。

“不过区区桃花，种来玩儿玩儿而已”沈游漠然说道。

苏平安停下了脚步，原本还笑容满面的脸上变得平静如初，她小心翼翼地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屏息凝神，静静听着二人的对话。

只听沈游又道：“苏云卿，这场比试还是你赢了，你们走吧，一切都结束了。”

“沈游？你难道一点也不惋惜？”

“惋惜什么？惋惜你比我好？惋惜以后再没理由留她在身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不该留的留也留不住。”

苏平安愣住，不知沈游口中所说的她到底是不是她自己。

沈游又接着道：“我没忘了十六年前的那个赌约，现在胜负已定，我输得很惨。”

“平安那是玩笑话，当不得真的，我们应该再问问她。”苏云卿焦急地说道，“你以为我真的急切地想与你分出胜负？当年你一心求胜，我们碰巧救下平安，我一急之下，才想出那个法子。”

沈游苦笑，“苏云卿，你比我伟大。时隔多年我才体会到你良苦用心，从你将平安抱出坟地的那一刻起，我便输了又隔了这么些年，我更是输得一败涂地”

苏平安一脸惊骇，惊恐地看着二人，指甲深深地掐在树上，止不住地颤抖。

“坟地”、“赌约”、“胜负”，这些原本平淡无奇的词突然怪异地组合在一起，压得苏平安喘不过气来。

灼灼其华十六年，不过云烟过眼。她自恃娇宠的十六年，不过是抛不开的宿命缠绕。她引以为傲为之抛出一片热情与真心的两个师父，待她，只是一时心生怜悯，又一时心血来潮，突生的一个有胜负之分的赌约而已。

桃花朵朵灼伤双眼，苏平安终是无暇顾及它们的美，跌跌撞撞地离去

沈游和苏平安呆立良久。

桃花簌簌。

“苏兄，你带她走吧。她现在长大了，不会为难你妻子了。你定要为他觅得好夫婿，我们的平安要盖世英雄才能与之相配”

沈游长叹一声，抖落衣上桃花，拂袖而去。

“沈游，你就那样容不下她吗？”

沈游没有言语，只在心里回答了。

“我我怕我会万劫不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