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海上重生

天空阴沉，平静的海面开始翻滚，浪花拍打着礁石，激起一层层旋涡。

苏平安呆坐在船头，面无表情。

从踏上小船，离开伶仃岛开始，她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动。面色平静，心里却波澜壮阔，汹涌澎湃了好久。

船夫看了一眼天 ，面露愁色，使力控制着船桨，朝苏平安喊道：“小姐，你究竟是要到哪儿去啊？咱们已经走了一夜了，要是起了大风，那可就危险了”

苏平安撇嘴道：“我不回去，你尽管往前划便是了，有大风怕什么啊，难道还能把船掀翻了不成？就算今日你我二人不幸在这海里丧生了，那你也不必抱怨，谁让你摊上我这样的主子。”

船夫沉吟了会儿道：“既然小姐这样说，小的也无怨言，只是如若小姐真的遇险，教主会伤心的。”

“他才不会伤心——你别说话了，快点划，我要早点出岛去”

小船摇摇晃晃地又行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时，昏昏欲睡的苏平安被一阵冰凉的雨点拍醒，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天空已黑压压的一片，将坠未坠，雨点夹着寒风扑面而来。

“小姐！暴风雨来了！您快去舱里避避！”船夫奋力摇着双桨，从头到脚都湿透了。

苏平安忙跑到船舱里去，船夫朝她抛了个小瓷瓶过来，喊道：“小姐，快服下这避水丹！”

苏平安闻言忙放了一颗避水丹进嘴里，那避水丹通体红艳，服进嘴里一股暖意。苏平安缩成一团坐在船舱里，捂着耳朵，想避开那飒飒的风声和噼里啪啦的雨点声。

雨下得越来越急，小船也摇晃得越来越厉害。苏平安心一横，提起裙角，大步跑出船舱，大声说道：“我来帮您吧！”一把抓过一支船桨，开始划动起来。

船家惊奇地看着苏平安，焦急道：“这雨太大，小姐还是去躲雨罢，小的一个人就行。”

苏平安摇摇头，雨水从额前发上流下，她一脸倔强地注视着前方，坚定地说道：“这以后都是我一人了，受苦受累全是我一人，若连这点风雨都惧怕，那我日后还该怎样活着”

船家也不知苏平安在说些什么，更搞不懂她话里的深层含义，只是赞许道：“小姐真是好样的，教主收了一个好徒弟”

苏平安不再言语，加大了手上力度，只是脸上又多了几丝茫然。

“离开了师父，我真的能生活得很好吗？”

一个浪头猛地打来，差点将小船掀翻，咸涩的海水漫进苏平安嘴里，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脸狼狈。

“老天爷！你就算让我死在这里，我也无憾了！我十六年前就该死了啊！”苏平安的脸涨得通红，对着波涛汹涌的海面怒号，船家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

风声雨声在浩大的天海间肆意横行，苏平安身上越来越冷，牙关止不住地哆嗦，她脑海里闪出一幅画面：十六年前，在那个荒凉的坟地里，自己也如此时一样，孤立无助，在风中瑟瑟发抖，哇哇啼哭。是苏云卿和沈游路过救了她一条命，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她总算是得救了。

苏云卿曾教导她说，人要学会知足，要懂得感恩。

沈游常说，若谁伤他一分，他便以十倍奉还。

那应该感谢苏云卿和沈游么？感谢他们在行使一个标新立异的赌约之时，顺道救了她？还是今生今世和他们永不再有瓜葛，从此江湖路远，谁也不欠谁。

苏平安越想越茫然，思绪飘飘然，混混沌沌地，渐渐没了知觉。

十六年的岁月倏忽而去，竟不如这几日般来得这样漫长。苏平安再次醒来之时已是三天以后了，阳光明媚，小船上了岸。

船夫正将一枚鲜红的浆果挤出汁，倒在碗里。见苏平安醒了过来，喜出望外。

“小姐你总算是挺过来了，你生了一场病，船刚上岸，小的还没来得及去寻大夫。”船夫将盛了汁液的碗递给苏平安，苏平安接过一饮而尽，全身都舒畅起来。

苏平安站起来，身子还有些轻飘飘地，对船夫说道：“我的病已经好了，我要走了。”

船夫大惊，忙拉住她，“小姐您要去哪里？小的和你同去。”

“不用了，你和我同去也没用，你帮不了我。”苏平安放开船夫的手，缓缓朝前走去。背对着船夫朝他挥手，“你回去吧，回去沈游问起，你就说我回家了”话刚说完，苏平安又忧伤起来，家？

船夫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苏平安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等苏平安即将从视线里消失的时候，船夫大声地喊了出来，——“小姐，我们在岛上等您回来！”

声音洪亮响彻。苏平安没有回头，也不知她听没听到。

船夫悻悻地走到船边，用手小心地将船里的积水捧出。船板一片潮湿，发出阵阵刺鼻的味道，浑黄的水夹杂着细小的泥沙，船夫不厌其烦地，用他粗糙的双手去掏理，对待小船就像对待自己怜爱的孩子一般。手指触及到船舱底部，摸到一个质地坚硬之物，摸索着掏出来，只见一只死去的大螃蟹。那螃蟹死状怪异，船夫航海多年，竟无遇见过这样的怪事

苏平安慢悠悠地走着，步子越来越沉，她折了根树枝拄着，才稍稍好受一点。

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空气里飘着雨后特有的青草香，不知名的野花竞相开放，点缀在藤蔓之间，五颜六色的，甚是好看。

苏平安心情渐渐舒畅起来，仿佛历经一劫，死里逃生一般。之前还担心天下之大，无她苏平安容身之处；现在看来，天下之大，处处可容身。

苏平安未经世事，还当天下任何一处都如那听云庄和伶仃岛一般，人人相处融洽，人人皆快乐地生活。她哪里知道，她在心中所构造的理想蓝图，从她离开伶仃岛，离开船夫，上岸的那一刻起，势必会推翻，现实会让她败得头破血流。

渡口隐隐飘来饭菜的香气，混在湿哒哒的空气里，由不得人不去关注。

苏平安拄着树枝，不由得加快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