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渡口“好人”

渡口几根粗大的木棒搭成了一扇简陋的门，桩上潮湿一片，爬满了滑腻腻的青苔， 还生了几朵橘黄的小蘑菇。一个简易的茅草棚搭在一旁，棚内只两张小桌子，围满了人。看他们衣着，皆是粗野农夫或贩夫走卒之类。

苏平安大失所望，腹中越来越明显的饥饿感却让她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请问请问谁是店家？”苏平安鼓起勇气问道。

围在桌子边上的人乍听得这娇滴滴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纷纷回过头来。待看清一个文文秀秀的弱女子站在跟前，不由得嬉笑起来。

“小姑娘，你哥哥我就是店家”，一个脸上生疮的汉子伸出毛茸茸的手拍了拍胸膛，豪迈地说道，“你找哥哥有什么事啊？哥哥一定全力相帮。”

苏平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强忍住心头的恶心感，低头不语。

其余几人哈哈大笑起来，朝着苏平安嬉皮笑脸地，“妹妹有什么烦心事都说出来，哥哥们都愿意帮你”

“你们见着女人都疯了是吧，什么哥哥，别吓着人家小姑娘。姑娘快过来，让为夫好好疼爱你”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还吹起了口哨。苏平安站在那里，一脸冷漠地看着他们。

“咳咳——”一阵咳嗽声响起，从角落里走出来一个人，适才还嬉皮笑脸的几人顿时住了嘴。

苏平安好奇地打量着，只见他并无奇特之处，身上围了一块白布，只是年龄有些大，蓄了大把胡须。

“刘癞子，你还是死性不改！忘了你婆娘是怎样死了的？”老者剜了脸上生疮的汉子一眼，又慈祥地看着苏平安，说道：“姑娘，我是这儿的店家，我看你是饿了吧？”

苏平安连忙点头。

年老的店家颤巍巍地走到灶台边，掀开了锅盖。

苏平安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猪油炒白菜的香味一个劲儿地钻进鼻子。双脚已经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

锅里有一半锅猪肉炒白菜，白菜被炒得微黄，泛着亮晶晶的油光，细小的金黄的肉丝夹在其中。于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盘珍馐，散发着光芒。

“这里偏僻，没什么吃的，你将就着吃点。”店家盛了一大碗白菜炒肉，又拿了几个雪白的馒头递给苏平安。苏平安顾不上礼节，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握着筷子夹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幼时和沈游一起用餐的时候，苏平安还教训沈游，模仿苏云卿的口吻，说得一板一眼的，什么“用食要顾及形象，要细嚼慢咽，切忌狼吞虎咽。”现在看来，苏平安早把那些所谓礼节抛到九霄云外了，啪啪打脸。

围坐在桌子边上的人看着宛若饿死鬼投胎的苏平安，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起来。他们脸上写满了疑惑，显然是不懂她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姑娘怎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还那样虚弱。几人交换了一下意见，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她一定是遭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一人没控制住，很猥琐地笑了起来。

店家只轻轻瞟了一眼，以他那不知谁给的优越感和威严给那人震慑住。然后又人格分裂般笑脸相迎苏平安，给她端茶递水，生怕她噎住。

“姑娘，我看你精神不大好，是不是生病了？我这里有草药，可以治治小小的风寒。”

看着一脸慈爱的店家，苏平安感动得差点哭出来，她点点头，吞下嘴里最后一口馒头，可怜兮兮地说道：“我是生病了，我淋了好多雨。”

店家二话不说，忙站起身，要去张罗他那引以为豪治好无数人风寒的草药。刘癞子见风使舵，早已提前一步，把药端了过来，双手呈上，“大哥，药我早就备好了，昨日小四染了风寒，熬了一大罐。”

店家接过药碗，递给苏平安，想了想，又觉不妥，又命刘癞子去拿一个汤匙过来。

“人家小姑娘，就这样喝哪里成成何体统”店家呆呆地看着苏平安端过药碗一饮而尽，硬生生地将余下的话憋回去。

“啊，好苦啊！”苏平安一脸痛苦，来来回回地跺着脚。

“水——”刘癞子忙舀了一瓢水过来，苏平安猛喝了好几大口，才缓过来。

店家恍然大悟，不由得佩服苏平安有先见之明，那样苦的药，就该豪迈地饮完，要是拿着小勺子一勺一勺小口地喝，还不得苦死。

苏平安吃饱喝足了，精神大好，然而残酷的现实却又让她惊恐起来，自己两手空空就逃出了伶仃岛，根本没带钱，哪怕连一个铜板也没有。

苏平安冲店家尴尬地笑了笑，吞吞吐吐道：“那个我伯伯我忘带银子了”

显然这个结果在店家意料之中，他只是微微愣了愣，随即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几个冷馒头罢了，不值钱”

苏平安原以为自己不付钱会受到刁难，没想到店家竟是这样大度的人。当下觉得心窝一暖，微微红了眼眶。“伯伯，您真是好人。”

“什么好人不好人的，伯伯呀，是看你一个人孤零零地，伯伯哪还会和你过不去呢？”店家说到情深处，不由得握住苏平安的手，眼窝里竟涌着泪水，“伯伯啊，有一个女儿，比你还大，可惜她”说到此处，店家伤心欲绝。

店家的手布满了老茧，捏得苏平安实在不舒服，见老人家这样悲痛，又实在不忍再伤他心，只得任由他握着。

一屋的人不知何时都陷入了沉默，刘癞子的话不合时宜地响起，“夜来香该开花了吧。”

苏平安不知道夜来香是什么花，也不会把刘癞子的话放在心上，只当他是一只疯狗，开口乱叫。

店家终于放开了苏平安的手，拭掉眼角的泪水，缓缓道：“今天夜来香不开花了。”

刘癞子和桌子边上的几人纷纷向店家投去诧异的目光，店家无视他们，只顾着和苏平安说话。

“姑娘，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啊？”

苏平安想，自己的遭遇也着实匪夷所思，料想店家也听不明白，便简单地说自己本是一个孤儿，被养父母赶了出来，现在要去找亲生母亲。

店家听了连连叹息，问道：“天下如此之大，你又身无分文，你要到哪里去找呢？”

苏平安茫然地摇头，她确实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店家好像思考了良久，郑重地说道，“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收留了好多像你这样孤苦无依的人，他们在那里干活，老板给他们开工钱。那个地方啊来来往往很多人，消息很灵通，你可以去那里，说不定在不经意间还能知道你亲人的消息呢。”

苏平安犹豫道：“可是我什么也不会”

“瞧你的穿着，应该是生活在大户人家吧？”店家将苏平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道：“他们那里呀，不用做什么苦活累活，适合文化人做的事就更多了。”

“真的吗？”苏平安大喜，忙道：“我念过书的，我可以！那伯伯您给我指路好不好？我想去那里！”

苏平安没想到自己刚上岸就如此幸运，得人指点迷津，若真是到了那地方，又有钱赚，又能打听到自己身世，真是一举两得。

店家见苏平安一脸欣喜的样子，知她已下定决心要去那里，于是开口道：“你是外地人，对这一带都不熟悉，就算我给你指了路你也可能找不到啊。这样吧，我带你去。”

苏平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确认店家真的愿意带自己去以后，高兴得直拍手。“伯伯，您真的真的是一个大好人，比神仙还好！”

店家笑了笑，将刘癞子叫到跟前交代了几句，收拾了一包干粮，就带着苏平安上路了。

店家一走，店里的人又开始狂欢起来，继续他们未完成的猜测。

“我看啊，那个姑娘是因为太傻被赶出来的！”

“别这么说，我猜啊，是因为贪玩跑出来，傻到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将桌子拍得“乒乓”作响，花生壳在油腻腻的桌上四处滚动。

第二天夜里的时候，店家终于归来，肩上还扛了大包小包。

“兄弟们，我回来了！”

店家激昂的声音使昏昏欲睡的人们瞬间清醒，他们忙站起来，迎接店家。

店家站在窄窄的门口，腰板挺得笔直，像一个英雄。

“大哥，真有你的！”刘癞子忙迎上去，替店家解下身上的包袱。

众人一哄而上，迫不及待地打开那些包。

店家笑而不语，静静地坐在一条板凳上，露出极满意的神情，看着他的兄弟们分享胜利物品。

“大哥不愧是大哥，头脑和咱们就是不一样，我就知道想着用**，还是大哥厉害，两三句话就将那丫头哄得团团转。”

“就是，就是，还是大哥厉害，不用我们动一根手指头，就让那臭丫头肯乖乖跟他走”

店家，也就是他们称赞的大哥，此时边捋着胡须，边享受着兄弟们的奉承。陶醉了好一会儿，他慢悠悠地吸了一口茶，得意地说道：“那丫头长得俊俏，我给弄到雎鸠楼去了，卖了个好价钱，给兄弟们添置了好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