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兔起鹘落,场面虽略有混乱,我仍旧看了个明白。这两枚暗器,其中一枚是江御林的透骨钉无疑,然另一枚,是东北角那个玄色衣衫的男子扔来挡透骨钉的。
江家兄弟看见我面色皆是一变。江御林当先问道:“你没死?”
我肃然答道:“阁下大概认错人了,我与阁下素未谋面,怎么开口便咒我死?”谢岑君咳了一声,也缓缓起身站到了我的身边。
江家三兄弟对望一眼,江御阳先道:“今天叨扰姑娘吃饭雅兴,先告辞了。”说着便示意江御林过来为他解Xue。我一闪身拦在江御林之前,笑道:“江御林,听说放火烧常家的主意是你出的啊?”
江御林虽然阴险,仍旧搁不住纵火杀良民的罪名,朗声说:“江某那时年少虽也无知,但在常家纵火实非欺侮平民百姓之举。那常家早对我家心怀不满,若干年前还从我家偷了一对镂金雕花镯不肯归还。”
“你胡说。”阮盈袖立刻摇头否定,“镂金雕花镯是常家家传,一直放在东屋的地砖下,常伯父曾说就算家徒四壁也不能卖家传之物。常家哥哥原先跟我交好,这镯子他偷拿了出来给我瞧过,每一只里侧都刻了个‘常’。怎么又成了你家的!”
江御林脸上阴晴不定,拱手道:“失陪了。”便要过来为江御阳解Xue。我冷笑一声,果不其然,江家虽霸道,也不至于狗被打了就要人性命,看来还是眼红人家的镂金雕花镯,忍了许久,正逢上常家打狗之事,一并爆发了。我转头就刺中了江御阳右肩琵琶骨。江御阳惨叫不止,江御林和江御天同时举剑扑上来。
我抓着阮盈袖的胳膊一纵到门外,谢岑君也跟着跃来。江家两兄弟赶忙查看他大哥伤势去了。我知道我这下刺得极狠,江御阳善右手使剑,从此他这手武功算是废了。
江御林江御天皆是满眼通红,恶狠狠瞪着我道:“秦五!”
我闲闲理理头发,道:“秦五是谁。实话跟你们说,我不过废他武功,这还算轻的。老三江御天我没那闲工夫管,江御林你要为你大哥报仇尽管过来,不过届时就不只废了武功那样简单了。”
江御天举着长剑就要过来,江御林一把将他拉住,定定地望住他。江御天也回过头把他死死看着,过了一阵终于败下阵来,跟着江御林把江御阳扶起来,三人上马去了。
阮盈袖向我道:“谢谢侠女大恩。”跟着走到小店里东北角向玄衣男子做了一揖:“多谢救命之恩。”我心中暗暗讶异,阮盈袖武功虽不甚高,眼力倒很好。我拍拍谢岑君肩膀诚恳道:“你也瞅见了,我惹了丰城江家,你若有眼力见儿,可就别再跟着我了。”我知道他家家大业大,在丰城也有生意,果然谢岑君低头默然,也不说话。
阮盈袖跟着那男子在店里说了几句,我远远看着似乎阮盈袖十分激动,男子也微微笑着,好似旧识。二人从店里出来,细细打量之下,我这才觉得这人有几分面熟,二十五六岁岁的年纪,风清月朗的大气眉眼,脸虽也白净得有几分书生意气,同谢岑君就不是一样的档次了,身量比我足高一个头。我想了下向他道:“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撇我一眼,笑起来,“这竟是如今姑娘搭讪的法子么?”
我被怄了一怄,转头几个起落便走了,远远还能听见谢岑君喊了声“花月”。
如此行了五六里,我突然颇为后悔。一是我竟忘了牵匹马,二是我竟忘了向谢岑君寻些银子来花花,可见冲动真是阎王。这一路赶去廖九小丫头所在的意安,怕是不累死也要累残。我寻思片刻,在路旁边安安稳稳地坐下,准备等着谢岑君也打这条路过的时候,好好劫上一笔再走。
等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果然有两匹马从山路尽头缓缓过来。然而我站起来一看之下不觉大为气馁,两匹马上载的却是阮盈袖和贱嘴男。我往旁边让让,他俩却拉住了马。阮盈袖当先跳下来,道:“秦五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不赶路么?”
我“嘿嘿”笑了一下,往她身后张了一张道:“刚才跟我一起的那个人呢?他难道不走这条路?”跟着又想起来一件事,“阮家小妹子,我刚才仿佛跟江家三兄弟说我不叫‘秦五’的。”
阮盈袖抿嘴一笑,手指贱嘴玄衣男:“风二公子说的事,那肯定是不会错的。你说那位谢公子么?他仿佛接到了什么信件,又赶回京城了。”
我脑子里转了几个弯,才堪堪想起:“原来竟是雾云山庄风祁墨风二公子。”他在马上向我浅笑着拱了拱手,算是行礼,我恨恨转过头去,心里仍在计较他那桩贱嘴事迹。然而既然谢岑君回京城了的话……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厚起脸皮问道:“你们是往越湖郡去么?”
当今天下分六郡,清御乃是六郡之首,其中禹城既是皇城,亦是当年乌衣总堂所在之处,清御郡以西为承沙郡,以南为玄川郡,玄川郡再以南,便是江南、越湖二郡,而东边外围临海大郡,便简简单单称作倚海郡。风祁墨的雾云山庄,恰巧在越湖郡雾城,和廖九所在的意安比邻而居。
风祁墨说:“若你也去且手头不那么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同行。”我咳了一声,阮盈袖笑道:“秦姑娘,上马吧。”我厚着脸皮谄笑着上了阮盈袖的马,毕竟于我而言,当下最要紧的事是找到廖九小丫头,落了脚才能学着做些家常的事情赚银子。
一路上也没甚话说,主要原因就是我刚才没吃多少饭现在当真饿了,然而才蹭了人家的马,现在又要讨干粮,脸皮未免要太厚嘴未免要太碎才能说出来。我盘算了一会儿怎么委婉地讨要,没想出来,只得恨恨地放弃,心里不免后悔自己当年没跟着沈别绪多读些书,转而又想到常三鬼斧神工的修辞手法,心里更加戚戚。
我在心里跟常三说,我总算帮你报了一星半点的仇,然而秦五毕竟并非当年的秦五,江家势众,我已经杀不起人了。
我以为常三人虽变态且别扭,但凭着十数年的交情,他也应当能体谅我的。且须知乌衣堂覆灭后我曾郑重起誓,那一盘白龙曜和那一盘单笼金Ru酥,秦五定会记一辈子。这么一篇话淅沥沥想下来,我觉得十分满意,于是肚饿的感觉也减轻不少,一时心情非常轻快。人么,心情轻快起来,就想八卦八卦。
我清清嗓子,问阮盈袖道:“小姑娘,你怎么和江家结的仇啊?”
话一出口我便知问的错了。阮盈袖原本一脸欢快地打量着山中的景色,一听我这话眼里的欢快唰地熄了下去。我咳了一声:“我就是白问问,不说也是行的。”
风祁墨扫了我一眼,仿佛闲闲说道:“我有些饿了。”
我立时如同见到亲人般热泪盈眶地接嘴:“我也饿得将将要死过去了。”说完才觉得自己这模样好似太过激动了,然而肚子竟然也很合时宜地叫了两声。阮盈袖从包裹里翻翻捡捡,满脸歉意的拽了个标着“朱记”的纸包出来:“就只有这一枚锅贴了,我原先没想到能碰着两位的。”
我坦然接过饼子,扯了一半,满手是油地把另一半递给风祁墨:“喏,分一半给你。”
风祁墨眼角抽搐了一会儿,缓缓伸起手来准备接着,我一看他面色不对,估摸着锦衣玉食的风二公子看不上这半枚连肉馅都没有的大饼,于是讪讪地把手赶紧收回来:“那我就不客气地吃整个儿了。”再看一眼风祁墨,发现他的手刚好还在往前伸着未来得及收回,仿佛于虚空中抓了一把尴尬,于是我边吃饼边疑惑道:“究竟你要不要这半个饼子?”
他把手收回去,笑着说:“不要。”待我吃的还剩最后一口的时候,他突然说:“其实,我倒记得这家‘朱记’大饼,曾亲眼见着他们的老板出恭之后不洗手就来揉面。”
那最后一口可怜的饼子终于噎在我嘴里,一时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就这么着,一路上我再也没说过半句话。倒是阮盈袖被我刚才那么问过之后,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好几次泪珠儿就在眼眶里打转,被她自己拿手背抹了。我看着老大不忍。傍晚时分我们仨在一个小镇子的客栈弄了两间房之后,我寻个由头出来,直奔风祁墨的房间。
进门我就直奔主题:“风二公子,我想知道阮盈袖和江家的关系。”当然,这声“风二公子”也不是白叫的,我的声调四平八稳而又着实沉重地突出了那个“二”字。
风祁墨轻轻笑了一下,找小二要了壶兰雪茶,一副此事说来话长的意思,跟着问我:“你是去意安溪找廖九?”
我愣了半天神,虽然于理来讲,他们雾云山庄本就是靠出售江湖各种情报而赚钱的,知道我去找廖九是极正常的事儿,但这事毕竟过于微小,没想到他竟然也能打探到,真是委实的神通广大。于是我赞叹道:“你们这情报组织干的不错,连这都知道。”
他表现出很不解的样子:“什么?”然后他就理解了我的意思,小酌一口兰雪茶道:“你想多了,这全是我猜的而已。”言下之意大约是:你秦五的去向,我们雾云山庄也不太屑于打听。
我觉得我们俩的思维一定不在一条线上,真是不想再和他对话下去,但是因为我实在讨厌江家,也因为我对阮盈袖总有些特殊的情感——大抵只为着她曾是常三的邻家妹子吧。我只好又把话题拉回去:“那你快点跟我说说,阮盈袖和江家的事。”
风祁墨说起话来平平淡淡,没什么感情起伏,但阮盈袖这样年轻就大江南北地逃亡,倒真是我始料未及的。我知道这世上有种说法叫做风水,原先觉得都是扯淡,现在想想真是不可不信,要不怎么倒霉的事儿总就发生在丰城,倒霉的人还比邻而居,一个常三一个阮盈袖,相互辉映得甚是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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