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花灵：死别

类无烟瞧着她，仿佛看见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求她焚香，倔着脾气喊“我想让你们知道我是谁”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她再不愿意，灵犀也长大了，说话不再总是低着头支支吾吾了，甚至还要为另一个人付出生命。

类无烟心像是被亲近的人剜去了一般，只能沉痛地叹了口气道：“你可想好了？”

灵犀目光灼灼，道：“我想好了。”

类无烟便作势要将盒子递给她，天香这时扑过来喊道“不可！”，类无烟摆了摆手，将盒子塞进了灵犀手中，自顾自站起身来走进了里屋。

灵犀这时又落下泪来，向类无烟的身影跪了下来，道：“灵犀能遇上姐姐，住进梦安居这许多年……实在是……实在是……”灵犀声音越来越轻，直至不闻，灵犀叩了三个头，又转向重明、天香和年大哥，“承蒙姐姐们和年大哥多年照拂，灵犀……灵犀一直记着你们的……”

重明和天香自顾自垂泪，年大哥看她们俩伤心，便上前扶了灵犀道：“小丫头，我送你最后一程。”便拉着灵犀出了梦安居。

伍安看着这一切，都愣了神。他虽接触类无烟不久，但听了许许多多的故事，便觉得类无烟不是这样为他人心痛的人。今日见类无烟泫然欲泣的表情，心上忽然难受的紧。

伍安不知哪来的胆子，走进了里屋。见类无烟背着身子坐在榻上，肩膀颤抖着。之前伍安所不理解的天香的心痛，忽然一股脑地压在了伍安心上。

类无烟一直把灵犀当做亲妹妹看待，又在人间住了几百年，她料定人妖之间的感情不过是一霎烟火。也正是因为了解灵犀的痴情，类无烟知道锦生身子那样不好，灵犀一去是不会再回来了。也是因为那样心疼灵犀，往常帮扶他人的法力到了灵犀这全然化为无力，即使天香没有说漏了嘴，花灵迟早也会被灵犀求了去，这样一想，更觉自身的无能为力。

伍安不知要怎么劝，从前父亲也不全是责怪他的不懂事。他也悄悄看到过，夜半无人时，父亲独自一人对着豆粒大的烛光，因为他而暗自叹息。他执意要师从天心道士，离去时父亲不肯来相送，如今细想，更多的是不忍看到他远走。

对至亲的人无能为力，总是难以为他人道的。

伍安这时想到自己初入梦安居时类无烟说的那些话，又想到她后来亲自带自己出去捉妖，一番苦心都是为了历练自己。他蹲坐下来，对着类乌烟的身影道：“类居士，若是哪天我们寻到了我师父，我也要留在梦安居。”

类无烟忽然不哭了，问道：“你为什么不跟你师父走？”

“我……”伍安也不知自己为什么想留在梦安居，只是见到她哭，自己就想这么说，“当年大家对我都不好，只有师父怜惜我，我便跟着师父走了。如今我流落街头，而你……而你也对我很好，我留在梦安居也可以学习道法啊！”

类无烟不想他会这么说，便怔了一下道：“你……你不必如此。”

“类居士，你……”伍安挠挠头，也不知要怎么表达才好。类无烟此时转过头来，伍安只见她眼圈儿红红的，脸上还是未干的泪痕。伍安忽然不管类无烟是不是比自己多活了千年的妖怪了，也不管她道行多高，心中只剩下心疼了，脱口而出道：“你不必担心，我不会离开你身边的！”

伍安话一说出口就知道说错话了，类无烟也是一愣，旋即清了清嗓子道：“我们梦安居留你一个小道士做什么？成天就知道嚷嚷你做的梦，早些找到了天心道士打发了你才好。”

伍安知道她不是在说真心话，心想也不必再劝，有些终究是外人劝不到的，便道：“那类居士好好休息，我去外面瞧瞧。”便退出了里屋，见到庭院中年大哥已经回来劝天香和重明了，天香还在哭嚷着。

伍安心想天香平时没个正形儿，这次也是真伤心了，又想左右有年大哥在，自己也帮不了什么，便回去看最近事主的卷宗了。

这一晚，伍安又梦到灵犀了。

“锦生，你是不是要与我白头偕老？”灵犀依旧坐在石凳上，锦生站着望着夕阳，缓缓点了点头。

灵犀抬手缓缓打开木盒子，追问道：“那锦生，你想不想长生？”

“长生自然是想的……”锦生话还未说完，忽然感到背后泛起微微白光。他猛的转头，只见灵犀手中捧着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莲，发着白光。锦生忽然觉得源源不断的力量从心口和掌心散发出来，锦生急问道：“灵犀你怎么了？”

“锦生你说过，活着好像就是为了找到我。灵犀也一样，我活着就是为了遇到你，陪你走到最后。”灵犀微笑着，周身也幻着白光，轻声道：“日后你还是要好好念书……”

“灵犀！”锦生赶紧扑上去，却扑了空。锦生跪坐在地上，只见空中白星点点，伸了手，却无法触及了，“你岂知……若没了你，这长生于我有何意义……”

……

伍安醒来时又是日过三竿，这时重明拿着一个香袋进来道：“这时候才醒？哟，怎么还哭了呢？做什么梦了？”说着就把香袋放在了伍安枕边。

伍安胡乱抹了抹脸，发现自己竟真的哭了，便道：“没事没事，”又拿起香袋看了看，问道：“重明，这是什么？”

“这是无烟姐姐这几日新制的，里面加了帝休木和另一些草药，你放在枕边就能辟邪了，睡得也能踏实点，可以不被梦魇所扰了。”

“帝休木？那不是年大哥送给天香的那根簪子吗？”伍安心想类无烟不会偷偷拿了天香的簪子来给他做香袋吧。

重明笑道：“这帝休木本就是姐姐求了年大哥同花灵一起带回来的，年大哥想着天香才给她另制了一支簪子。”

“是……是吗？”伍安心想，原来类无烟早就打算做这香袋了。昨天看她一直在制香，想不到是为了自己，当下心绪翻涌，不知该说什么好。

伍安整理衣容出了里屋，见庭院里类无烟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全无昨日的伤心之态。伍安心想这百年来类无烟恐怕是各种各样的事主和妖魔鬼怪都见过了，才至今日这般冷漠之态，只是她面上不露出来，暗地里却帮他做香袋。

“你起了？”类无烟忽然转头对伍安道：“昨日又梦见什么了？”

“我……”伍安心想自己可不能说灵犀已香消玉殒了再惹她伤心，便笑道：“我梦到灵犀和锦生过得好着呢！”

类无烟知道伍安在骗自己，只笑了笑道：“你且去吃点东西，一会我们还得外出捉妖。”

天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伍安推向厨房，“你赶紧吃了饭，我们好早点去捉妖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