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江湖鬼市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肖齐并没有要赴的约会，但是他却也处心积虑的想溜出宅院。

来到倚天府邸已经一周有余，这座私家园林结构精巧，有着一步一景、移步换景的匠心，寻常的学剑弟子一来心仰剑道通神，刻苦努力，二来是对学习环境心满意足，虽然只有一室风物，个个都为之流连不已，从没想要跑出去玩耍。然而我们的小皇子出身贵胄，一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颐指气使习惯了的，并且从小居住的皇家园林里，人间胜景、奇花异草，不论是漠北的湛蓝玫瑰，还是南越之地的食虫花，都是他儿时玩物，所以不由得索然无味，反倒一心想要去体验体验市井小民的日常生活。

其实倒不是肖齐顽劣惫懒，不用功学剑。韶华道人安顿好他的当晚，就接到青鸟传书，要飞去蜀郡处理一件急事。无奈之下，只能把肖齐暂时委托大弟子张乐管教。张乐本是鲁郡人，二十年前，韶华闭关日久，却总也无法突破“结丹”之境，一怒之下，决定游历山川以越剑道业障。

一日来到鲁郡，正好遇着山中白额吊睛的猛虎害人——一个砍柴小童被追的左支右拙，眼看就要遭到不测。韶华不忍，出手将人救下，这小童原是村中的孤儿，受十里八乡的好心人救济，勉强度日。张乐一片赤诚之心，得仙人相救，不尽感激之外，苦苦哀求韶华能够收留他。倚天掌门动了恻隐之心，本意把他留在身边做一个仆从，照顾自己生活。

后来发现张乐为人刚健踏实，特别是游山历水的行程中，几番奇遇之中协从他渡厄克难，简直是个福将。韶华的修为在游历之中竟然柳暗花明，意外的突破了“结丹”障，欣喜之下正式把张乐收为自己的徒弟。

张乐的性子是最听话的徒儿，只要韶华交代吩咐，他就潜心修炼，日夜用功。只可惜他讷言讷行，实在不是个好老师，入门的“练气”“筑基”讲的冗长烦闷，讲的肖齐满心疑窦，将不明之处向他提问，他又被问的张口结舌，次数多了，这个大师兄懊悔不已，连连捶自己脑袋埋怨自己。几次下来，肖齐非常难为情，干脆不去问了。

这日傍晚，肖齐眼见功力无进，整日素斋素茶，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少年心性了，琢磨着怎么溜出去。来到倚天府一周，他发现门派内部和外界交往很少，除了一个面容槁枯，浑身气质阴测测的老头会在每天傍晚推车送来府中必要的生活必需品，这时候就是他最好的溜出去的机会。

计划一定，就难不倒我们的肖齐了，想当年，皇家宫禁中的深深庭院、巍巍高墙都没法困住他，何况一个小小的院落呢。

酉时三刻，金闾路上的街坊匆匆碌碌Cao持完一天的营生，都已经收拾好家当，准备入夜。茶水铺掌柜老眼昏花的父亲却说，这晚倚天府很不寻常，有一个猴儿一样的身影从府苑高墙上滑翔下来，接着就跑的无影无踪。老人家说，城市里好久没见这样的山林动物了。旁人只是讪笑他越老越糊涂，却不知这个大马猴正是我们的肖齐殿下。

肖齐出门前突发奇想，觉得出来这一夜，一定要玩个痛快，不如扮成来无影去无踪的侠盗，于是偷偷取出自己屋子里的一件黑袍。**越院的时候，披在身后，滑翔而下，倒像一只巨型蝙蝠，甚是骇人。好在院子地处僻静，除了茶水老大爷不巧吃了一惊之外，并没有横生枝节。

阿齐最近先是颠沛流离，接着又是闷在屋子里，一跑出来甚是开心，撒欢儿的到处玩耍。他特别喜欢的是沧浪郡的地方特色——夜集糕点。这些美食合着时令，皮层色泽美观，口感松酥，馅料肥而不腻，松酥爽口，有鲜肉、葱油、火腿种种口味，连名字都起得十分雅致，如意酥、巧酥、酒酿饼、薄荷糕，阿齐真是一饱口福，流连忘返。

不知不觉，夜色已墨，街上几乎没有行人。阿齐心想准备的夜行衣终于要派上用场了。找到角落，换好行头，他满意的自夸又多了一位“肖大侠”。可惜肖大侠初来乍到，一时没了方向和目的地。

正在发愁的功夫，他突然看到一个人，不由得眼前一亮——送菜送食的老者碰巧也走在了这条路上。

阿奇蹑手蹑脚的跟在老者身后，约摸行进了一顿饭的功夫。眼见就要拐进城郊附近的小丘里，想来这是老者的家，跟踪这么久，毫无好玩儿的事情，阿齐不由得气沮。

正当他想抽身返回时，身旁响起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和谈话声。

“快走，快走，鬼市就要开张了！”

“慌什么？这次拍卖有胜邪宝剑，天下的各路豪杰云集，各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今晚的拍卖肯定精彩绝伦。”

阿齐听完，这才惊觉路上原本行人廖廖，现在却有数十人之多。并且众人步履匆匆，显然都是冲一个方向而去。

阿齐加快步伐，虽然不明了众人去山中做什么，但是直觉会很好玩，他不由得精神抖擞，步伐更快，耳朵也更是敏锐的偷听别人讲话。

好在原先对话俩人都是话篓子，一路说个不停，他也越听越是明白。原来他这去的竟是大名鼎鼎的江湖鬼市。

江湖人物做事喜欢无拘无束、天马行空，凭着远超凡人的本领能耐，巧取豪夺不在少数。但是这些奇珍异宝的来源因为见不得光，同时又价格高昂，这两个原因就限制了货物流转，因此有一些机灵的豪客便寻到这个缝隙，专门做起了黑市商人，寻找场所和提供保卫，供买卖双方交易。

久而久之，原本的零星交易竟发展成了规模颇大的交易集会。因为他们行事诡秘，集会场所也每次不一，踪迹难寻，真是神鬼莫测。慢慢的，这样的集会就被称作“鬼市”，并且名堂越来越响，交易之物也愈发罕见。

阿齐虽然身处深宫，但是皇家宝藏向来是胆大妄为的江湖豪客觊觎之目标，因此他也曾听侍卫们谈起。听闻今日可以一窥神奇的江湖鬼市，他不禁激动不已，高兴的和身旁的人攀谈起来。

“两位大哥，幸会！”阿齐抱拳行礼，颇有礼貌。

“好说，好说！”两人中的矮个子性格爽朗，热情的回应着。

“小弟这是头次到鬼市中来，其间的规矩什么的全然不懂，为了不闹笑话，还望老兄告知一二。”他继续试探着问。

“看小兄弟这么年轻就能找到鬼市，怕是哪家世家子弟吧？”矮个子还没答话，旁边的瘦高同伴反问道。

“呵呵，不敢当不敢当，家中长辈喜欢弄枪舞棒而已。”阿齐含混说道，心想看来自己是撞大运了。

矮个子肌肉虬结，十分壮实，抢在同伴之前侃侃而谈：“那是必然，谁不知道这鬼市的召集者‘十长老’做事缜密，钱势熏天，没有邀请帖怎么可能进来，何况什么人敢来这边找麻烦？”

阿齐一边诺诺应答，却十分困惑，听这人的意思，其实他在路上已经经过关卡，然而竟然无人把守。

矮个子却说的兴起，滔滔不绝道：“这次集会的保卫更是严上加严，因为早前放出风声，有人竟窃得了胜邪剑派的镇派之宝——胜邪剑，这可是三十三剑派之一啊！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有多少人要抢夺，真是不得了的一次集会！”

阿齐心中一震，原来三十三剑派如此煊赫的江湖地位也难逃纷争，倒真是少见。

“不过，胜邪剑派向来与其他剑派不睦。本来嘛，三十三剑派向来标榜自己承天正统，是名门正派。可是这柄上古神剑自铸剑伊始就有传言，此剑每铸一寸，便更恶一分，所以铸剑大师欧冶子才给它起名‘胜邪’，取以邪制邪之意。”矮个子越说越起劲，唾沫横飞，手舞足蹈。

他的瘦高同伴却一脸嫌他多言惹祸的样子，开口打断：“行了！你说的够多了，祸从口出，少说几句。”

“怕什么！秦哲老弟你总是这么胆小谨慎，咱们‘晋郡二虎’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讲个话都需要这么小心吗？何况胜邪剑派式微，只有一个不到十六岁的女弟子当光杆掌门，怕他作甚！”矮个子却不以为然，继续大言惭惭。

“够了！”瘦高个儿一脸愠怒，喝止他的同伴。

矮个壮汉显然颇为忌惮，悻悻的说道：“不讲就不讲嘛！我郭威也不是个多嘴的人啊！啊呀！小兄弟，你看，我们到会场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一处山谷之下，远远可以望到，山谷正中的平地上有数块儿层层累叠的巨石，竟是一片天然的集会场所。

阿齐看看四周，只见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打扮从极为抗冻的皮草大袄到只有单薄的小衫蔽体，真是林林总总、应有尽有。他不由得长吸一口气：“这就是传说中鬼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