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旧时相识

中州繁华地，宝马雕车香满路。

京城是周朝政治、经济、文化集聚一体的巨大都市，是当之无愧的核心要地，拥有帝国十分之一人口体量，远远望去，仿佛一头苍脊铁背的巨兽慵懒的卧在辽阔的平原之上。

但是世间万物总是阴阳相济的，这是天下之公理。京城也并不只有干净、明亮、单纯，它是一个半黑半白的巨人，一个半善半恶的混血儿。阳光再怎么灿烂，也照不亮京城下城区里成千上万条纠缠不清的小巷、胡同，像是被猫咪弄乱的线团儿，上下城区伴生成长，相互厌恶却又谁都离不开谁。

阿齐是肖家天子的第二个皇子，他的皇父自幼体弱，于女色上并不打紧，基本只有皇后一人为伴。四位皇子均为同母嫡生，相亲相睦十分和谐。

肖齐是家族里最不安分的一个，禁城檐角的螭吻是受到他目光关注最多的建筑部件。在他十一二岁的时候，四角的天空再不能满足他强烈的好奇心。他费尽心思的溜到宫外去玩，并且常常以流浪儿的身份出现，这是最让他新奇刺激的伪装。

很快在街头的混乱和争斗中，阿齐的领袖才能一步步得以展现，在京城之乱前，四四方方的下城区，都知道有个叫“小七儿”的混混迅速崛起，领着一帮流浪儿小兄弟崭露头角，连一些老江湖人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阿齐很享受这样的双重角色，黑夜和白天被他干脆的割裂开来，白昼之时他是无忧无虑的帝国初升的太阳，晚上他又成为名字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七哥。

皇叔丰亲王选择的发难时机是深夜，他领着弟兄们砸掉了一个赌档，那是鳄鱼帮的领地，高利放水、设计圈套，毁掉了很多踏实勤奋的家庭。赌档起火的时候，鳄鱼帮的老大已经被阿齐打到在地了，勇悍的汉子的瞳孔里映着两团火焰，阿齐后来才想明白，从他倒地的方向，其实看到的是皇宫的那场大火。

当二皇子疯了一样跑到禁城边的时候，戒严的部队正在换岗，忠于他父亲的御林军已经完全被溃不成军了，潜龙堂和神策军早已是皇叔的禁脔，他们一明一暗接管了京城的安全工作。神策军的统领趾高气昂骑马的样子依旧牢牢印在阿齐的脑子里。明白大势已去的他开始了逃亡之路，在一些忠心国朝正统的臣子的帮助下，他本想从雷郡那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重新起兵夺回江山，到时候在君临京城之下。

冰凉略带温度的现实打断了他的回忆，他大模大样的走进了“隆源阁”酒楼——这是一家蜚声海内的食府。京城汇聚了各郡人士，并且他们扎根于此，经营着自己的生活和事业，多年之后的乡愁都会积聚不散，只好以家乡独特的美食聊为消解。久而久之，越来越多风格特异、味道精绝的菜肴、厨师闯出名声，一位家财万贯同时也是不折不扣老饕的富豪打造了一家旨在汇聚最地道地方美食的酒楼，“隆源阁”由此成立。

阿齐望着店里形形色色的官吏、客商、江湖骗子、押镖武师，想起了一句颇有机锋的话，“如何藏起一滴水，把它投进大海中”，龙渊阁就这样隐匿在了江湖之中，不被浑浑噩噩的凡人所察觉。

一脸殷勤的店小二迎了出来，从他熟练的姿态、谄媚的笑容，没人想的到他用一柄快剑以一对百对阵鲁郡的响马帮，取了他们大当家的项上人头，还全身而退。

肖齐一副纨绔的样子，嚷嚷着要最好的酒和菜，走进小二身前，低声道：“任师兄好！我来找我哥。”

“二皇子好！肖修师叔去晋郡公干，可能还得盘桓几天，你在这里可以稍事休息。”任鹏也低声答道。

兴冲冲的跑来，没想到又扑个空，他不禁觉得索然无味，只好自己倚在窗前望着楼下喝闷酒。

正自无聊之中，楼下一阵喧闹吸引了他的目光，三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少年一个吆喝，一个收钱，另一个扎稳马步任人捶打，吆喝的少年大声喊道：“走一走！瞧一瞧了啊！只要三文钱就能打一拳，打倒我的这个兄弟，我们赔偿白银一两！”

这个赌注设置的颇是诱人，不少围观者都参与进来，没一会儿，收钱的已经是钵满盆盈放都放不下了。

但是肖齐已经识破了这个局的关键不在这个辛苦钱，如若定睛细看，人群中一些小猴儿一样的小乞丐们开始大展身手，偷盗了不少人。

阿齐想起这都是昔年他和小兄弟们惯用的招数，不禁莞尔，一时童心大起，决定好好认识一下这些后辈。

等他来到杂耍摊子旁边，人群已经散去不少，一群小孩儿满载而归，他就不紧不慢的跟在他们身后，拐了三个路口，小不点儿们兴奋的围住一个十三四的少年，高兴的喊：“喆哥喆哥，我们今天赚了好多！”“快给我们买好吃的去！”

喆哥一脸嫌弃，实则爱怜的说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就不能买点书读读，咱以前的老大‘小四哥’，别看也是流浪儿，那可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你们都学着点儿。”

“喆哥又吹牛，你还说他是个富家子弟呢，他可能来这儿跟我们小乞丐混吗？”

“没见识，回头等他回来，让你们见识见识，咱们乞儿帮的创始人是多了不起！”董喆不屑的说着，同时还在把财务收拢进一个盒子里。

“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坐分盗赃！”阿齐冷不丁的一句话，加上他内功今非昔比，朗声之言在小巷子里引起一阵震动。

群丐们全是着慌的神态，董喆也是一脸戒备，换个腔调：“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我们乞儿帮在这里也盘踞数年，佛爷们也得生活啊，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臭小子，还乞儿帮，连我都认不出来了？”阿齐终于绷不住了，笑容满面的骂道。

董喆闻言先是一愣，转而激动的大喊：“大哥！你回来了，大哥！”扭头看向其他人：“还愣着干嘛，叫大哥！”

一群小不点乖乖的齐刷刷喊，“大哥！”

阿齐背着光看去，满满都是几年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