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前朝便传来了吴兴沈家造反,安家为虎作伥一事,两族合起来共有数百人下狱。皇帝看在生母沈太后的份上,只下令诛杀两家直系男丁,妇孺及幼女皆充入掖庭为奴。此外,宫中的安贵嫔与沈贵人也未能幸免于难,尽皆诛杀。
两位嫔御接连被诛,沈太后自然再坐不住,于十一月初含愧自尽。临终留有遗命,让皇帝仔细照顾十五岁的幼妹——端仪长公主。
皇帝听闻此事后哀痛不已,召礼部之人商议后,追尊沈太后为孝康皇后,与先帝合陵同葬。随后并下令取消明年的选秀事宜,命举国三月内不可行嫁娶之事,一年内不可行娱乐之事,天下缟素,齐悼皇太后仙逝。
宫中乍然出了这么几桩大事,自然闹得人心惶惶,原先还四处巴结的妃嫔宫人们,这会儿倒都纷纷紧闭了宫门,再不敢轻易出来走动。
所幸到了十二月,陆贵人传出有孕,宫里总算出了一桩喜事,又因临近除夕,宫中丧事的氛围也因此冲淡了不少,好不容易才又有了一丝生气。
皇帝这段日子,除了初一十五,其余时候大多是招华贵人侍寝,偶尔也过来关雎留宿。杨桃平素懒怠接见外客,也懒怠往外走动,就是对待皇帝,她也是不冷不热的,不过恪尽侍君之责罢了。偏偏这一日她陡生兴致,也就领了几个丫头去外头赏景。旁人都是踏雪寻梅,偏偏杨桃去的是桃花坞。此时乃是腊月寒冬,厚厚的积雪压在早已开败的桃枝上,更显几分凋敝,杨桃踏在泥泞的小径上,一步一步地往深处去了。
她赏了大半日的景,自觉过了瘾,一面往林子外头慢慢走着,不料在此时碰见了袁宝林。
当今大周最为鼎盛的四大士族,不过是王谢袁萧四家,眼前的这位袁宝林,正是陈郡袁家的族女,也是二月份与琢贵人一齐入宫的新人。此外另有一位琅琊王家族女,同时也是当今一品丞相之女,因家中祖母丧期未过,拒不承恩。皇帝感念她孝心可嘉,虽册了那位王氏为才人,却一直未曾临幸。
此时袁宝林微微福身一礼,赞叹道,“冬日里竟能在桃花坞这处碰着,真真儿是妾与娘娘的缘分了。”
杨桃听了,并不以此为然,只是笑了一笑,便要走了。
“有些事,妾心里头很为您不平。虽知有所逾越,但念在今日与娘娘在此处偶遇的缘分,实在不知当讲不当讲?”只见她要走,袁浅突然脱口说道。
杨桃一向最恨旁人欲言又止,索性直言,“这儿就就咱们几个,没什么当不当讲的,一味扭捏,反落了矫情。”
那袁宝林连连赞道,“昭仪娘娘快人快语,妾慕名已久!从前在家中做姑娘的时候,便常听人说起您的事迹。大家伙儿都说您呐——当年是陛下使了半副皇后仪仗抬进琼台的,士族门阀的姊妹们,没有不艳羡您的福气的。等您诞下皇子,必然能为您自个儿、为杨家,乃至整个士族锦上添花。到那时——说句不好听的,即便是皇后殿下的凤冠,也得扒拉下来让给您戴上。”
杨桃淡淡看了她一眼,“什么凤冠不凤冠的,袁宝林慎言。就是你自己个儿不想活了,也不要牵扯上本宫。”
袁宝林却还是毕恭毕敬的,“妾不过是将外人的话照实说来罢了,再说殿下都已经准了您着正红服色,这凤冠……就是让给您带,只怕她也没有不准的。”
听到此处,杨桃倒笑了,“殿下宽仁,就是她愿大方割让,我也不敢轻易收下的,否则只怕折煞自己,这就不好了。”
“若您也能诞下皇子,就没有折煞一说了。妾听底下人说,打元年起就侍奉在陛下跟前的旧人们都曾有孕,与您要好的惠娘娘及尤婕妤也各孕有一子,却唯有您与晏贵嫔不曾生养。百里氏乃外族,可娘娘不一样,娘娘当日圣宠,金陵城上下谁人不知,至于刘卫二人,论出身样貌,哪样能与您比肩?怎么偏偏叫她们平安诞下皇子。但凡她们心里有娘娘半分,平日如何调理,如何得子的法儿,总会告知与您,可您至今却没有半点动静,足见她们与您交好,不过是一个幌子,子嗣与荣宠,才是她们所求所想,而您不过是她们上位的踩板。”
杨桃听到最后,才总算真正明白袁氏的来意了,只怕这一回的“偶遇”都是有人刻意为之,她不掩轻蔑地看着袁氏,“我同你几位娘娘的情谊,如何竟轮得着你一个小小的宝林置喙么?”
“娘娘!卑贱者一贯最见不得旁人比自个儿好。阮宝林不就是最好的佐证?妾听说您昔日也曾对她掏心掏肺,可在您身居去锦之时,她却翻身成了小主。事到如今,您还能信所谓的姐妹情谊么?”
袁氏此刻作出的一幅苦心深劝的模样,看得杨桃一时啼笑皆非,“她们出身或许不高,却是真心待我。是非黑白我自会明辨,还是不劳宝林费心了。我见你张口闭口就是听人说……足见你屋中上下,多嘴多舌爱嚼舌根的人倒是不少。这回就罢了,下回若还拿皇后殿下与其他娘娘的事说嘴,本宫即刻让人绑了你们几个,一并押去昆仑宫问罪!”
谁料袁氏性子也拗,仍是说道,“等您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寻妾也不迟,妾候着您。”
杨桃只觉她无药可救,当下拂袖而去。
半道上云意张口似要劝话,倒是杨桃抬手打住了,“她这么几句话,便能挑拨我与几个姐姐们这些年的情谊了?还只当我这些年在宫里白待了么,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些。我若放在心上,才是真正让她称心得意了,不必理会。往后关雎宫,也不许接待她。什么陈郡袁家——小人罢了。”
只见她还要劝慰孩子一事,却见杨桃笑着说,“如今膝下有着琮哥儿,我是再没有心力去想旁的了,一切都随缘罢。”听至此处,云意才算真正宽了心。
杨桃回宫后,草草用了午膳,一时只觉头脑昏沉,便上榻眯了一会儿,谁料沉星打后院里头匆忙进来,云意低声斥道,“怎么又这样火急火燎的?”
沉星经过上回敲打,若非大事自然不敢再莽撞进屋,可这会儿情况紧急,实在不得不前来打搅禀报,“姐姐,五殿下方才自秋千架上跌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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