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回来不久,宫里便相继传出两桩喜事,一是谢嫔有孕,二是入宫侍奉多年的琢婕妤尧氏也传出了有孕的消息。
宫中有些时日未闻喜讯,如今乍然传出两件喜事,皇帝也是欣喜非常。当即下旨晋谢嫔为婉仪,晋琢婕妤为贵嫔,由晏妃照拂此胎,待生产后再入主浮玉宫。
杨桃听见旨意后,也很为琢婕妤欢喜,不由感慨了一句:“她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啊……”
杨桃往两处都赏下了不少东西,但琢贵嫔处显然更要丰厚一些。外人看在眼里,却也说不得什么,先且不论杨桃与琢贵嫔二人交情,就是按照宫里的规矩,婉仪与贵嫔之间差了好几阶,该有的份例赏赐不免也差了几阶。
话虽如此,杨桃对谢婉仪腹中皇嗣却没有半点不重视的意思。
敏昭媛自打从行宫回来,便因长乐帝姬夭折之事自责不已,每日闭门不出。杨桃不忍苛责,但又恐人无法仔细照料谢婉仪的胎,索性下令让谢婉仪搬到崇吾宫,由姚贵妃亲自照拂此胎。
姚贵妃此前一直独住崇吾宫,听及这道旨意,一时难免心生不忿,但事关皇嗣,也只能听从皇后安排了。
一连两位妃嫔有喜,皇帝大喜之下,不单谢婉仪与琢贵嫔有所晋封,连储秀宫的一众秀女也都得顺势得了封位。
此前杨桃办了场小宴让新秀正经聚过一回,这也是为了让月娘借机观察众新秀品行举止,以便确定来日位分。故而此次各新秀封位,自然是由皇后与皇帝一齐商定。
拟好位分后,少不得又要为这些新秀张罗住处,于是杨桃吩咐了月娘给新贵分配居所,自己最终过了一回眼,也就让底下人照办了。
新秀册封三日后,便是她们正式拜见皇后的日子。
这一日在昆仑殿内,众新秀在中官宣唱下,朝宝座上的杨桃行三跪九叩之礼。
杨桃一恍神,仿佛又回到了昭和元年的秋天。那时候的她张扬跋扈,刚刚被选入琼台,便被皇帝一举册封为宜美人,也是新秀中唯一一个得了徽号之人。
大家艳羡她,嫉妒她,讨好她,奉承她,但她却只跟对她不冷不热的刘祥云走得近一些。
她不过是一个初入宫闱的小姑娘,便敢仗着皇帝的宠爱,公然跟皇帝潜邸的宠妾,后来的祺婉仪云裳作对。
但也是在这里,皇后给她与云裳各赐了一只镯子,导致那些年里二人一直未能如愿有孕。
她与皇帝二人开始相知,渐渐相恋,互相猜疑,反复争执,一再误解,慢慢原谅。
她一步步从宜美人走到皇后这个位置,期间经历了太多,她失去了孩子,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朋友。但同时她也得到了很多:皇帝的信任爱重,膝下儿女双全,以及她一直心心念念的皇后宝座——死后与他同葬一处,共享后世供奉。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杨桃回过神来定睛一看,跪在自己跟前的新秀,全然不是昔年的模样。但她们有的意气风发,有的沉稳大方。谁也说不准,在她们之间,将来会不会有另一个杨桃,或是另一个刘祥云。
眼见众人行礼完毕,中官又领着她们一一拜见过姚贵妃、晏妃、定妃、敏昭媛、琢贵嫔等人。及至礼毕,杨桃扫视了殿内众人,方才缓缓开口,面容肃静:“大周开国数十年,在平民中遴选新秀却是头一回。你们得以进宫侍奉陛下,乃是天赐良机,还望诸位妹妹好自珍惜。如今你们是天家嫔御,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天家,若有不守规矩、徒惹事端的,就不再是逐出宫闱那么简单的事儿了……轻则杖杀,重则株连九族。这些,想必储秀宫的姑姑们也都说过了,就不必孤多说了罢?”
那些新秀们听了,有的身形纹丝不动,有的脸色微微一变,更有的腿下打软,险些站立不稳,但她们此时却都只敢齐声应是:“妾等必定谨遵殿下教诲。”
这时只见杨桃微微笑了一笑,语气也缓和了不少:“妹妹们进了宫来,咱们便都是一家人了。你们的头等大事呢,便该是侍奉陛下,使陛下开怀。再则便是为皇家开枝散叶。先头虽说了有罪当罚,但谁又愿意成日喊打喊罚的呢?你们若做的好了,有了功也当赏呐——”
众人又福了福身子:“妾身明白。”
杨桃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便发了话:“好了,站了半天也怪累的,沉香——给小主们赐座罢。”
沉香早已预备妥当,这时杨桃甫一发话,这便见沉香领着一众小丫头纷纷搬了绣蹲出来,让新秀分列在妃嫔两侧后头坐下,又各奉去一盅茶水,供新秀解渴。
杨桃扫视了一眼屋内众人,一如九年前的云皇后,对着大家伙儿说着再熟悉不过的规矩劝诫,一应都是陈腔滥调,又不得不说。
眼看敲打着差不多了,众人此时微微流露出了疲意,杨桃也就发话让大家伙儿散了。
众人按着妃阶一一退出去后,杨桃总算也能好好歇一歇,然而当她才要往合璧殿更衣时,却听宫女回报:越宝林前来问安。
“不是才来磕头问过安么。”杨桃笑了两声,“罢了,请她进来。”
越宝林跟在云深后头进了屋,来到殿里,先对着杨桃微微一福:“方才虽已给您行过礼,却总是没有个越氏独自给您请安的机会”
说罢这话,只见她诚诚恳恳的又朝杨桃磕头问了一回安:“越氏给皇后殿下请安,愿您福寿安康。”
杨桃看着她结结实实地拜了下去,良久才唤一声:“越宝林,孤原想着储秀一事让诸位妹妹受了惊,这才办了一场宴,让大家伙儿高兴高兴,只是不想……宴上竟又是一惊。”
她看了一眼云深,云深会意扶越宝林起身,引她到一侧坐下,这时另有宫女奉茶上来:“这盏茶,只当是孤向几位妹妹赔罪的罢。”
越宝林虽是入了坐,但难免有些惴惴不安,这时只见她笑着接过那盏茶:“殿下哪里的话,是妾等不曾经过世面,叫您笑话了才是。陈才人那儿妾也去瞧过了,看着很好呢,说是晏娘娘待她很是照顾,只是仍有些介怀那猫的来处罢了。”
“是么?晏妃素日不常与人来往,她肯亲挑陈氏去她宫里,想来这位陈才人确实颇合他眼缘了。”杨桃端起茶来,略抿了一口:“上林中设有猎苑、马场,也养有奇珍异兽,那猫乃西域进贡,由上林苑宫人豢养,向来温驯。那日也不知怎么……不过猫爪无毒,倒并不怕什么。”
越宝林连连点头:“正是呢,薛美人到底较之越氏机敏些,一眼就瞧出是豢养着的,知道并无大碍,倒也劝了陈才人几句。陈才人却心有余悸,整日愁眉苦脸的,怎么也劝不好。今儿得了您的准话,晚些妾再去宽慰她一二。”
听见这一番话,杨桃眉心微微一动,到底没说什么,只是笑道:“宫人当差不当心也是有的,如今一猫一人皆已发落,你二人又姊妹情深,还要越宝林多加劝慰,使她宽心才是。你既要去,便顺势把这些伤药都带去与她罢。”
沉香听了,即刻转身回寝殿去拿药。及至人出来了,双手奉至越宝林跟前,才见杨桃接着说道:“这本是陛下先前赏下来的,祛疤最好不过,素日里搁在昆仑宫也是白白浪费,孤便觍着脸,拿着陛下的东西,做一回人情罢。”
“妾是良家子时,恰与陈才人同住一屋,难免情谊要深厚一些。”越宝林恭恭敬敬地接过那药,不由感慨:“您真是仁慈宽下,越氏已经一一记下了,一定把您的心意带到。”
还不等杨桃说什么,只见外间进来一位宫女,悄声向沉星说了几句什么,才见沉星向杨桃回话:“殿下,陛下说晚些怕要下雨,怕您旧疾又犯,特意派人送了膏药过来。您看,可要此时请进来么?”
杨桃听后心里一暖,抬眼看了窗外天色:“果然阴沉沉的,你去亲自把他请进来罢,难为他辛苦跑一趟,请他进来吃盏茶,歇歇脚才是。”
沉星领命退下后,杨桃这才看回越氏:“好了,孤也不留你了,你早些回去罢。云深,去里头拿把伞给宝林带回去。”
越宝林见皇帝记挂皇后腿疾,竟亲自派人送药过来,这不但与自己脑中威严无情的皇家截然不同,反而看出了寻常夫妻的琴瑟和谐,更觉出二人鹣鲽情深,心中不免十分艳羡。
此时听了皇后这话,她也不是不知情识趣的人,当下感念地蹲身一礼:“越氏多谢殿下体恤。”再拿过宫女递上的伞,也就告退了。
皇后招待了凌霄宫过来送药的中官,留人吃了一盏茶,过问几句陛下近日身子如何的话,打赏了一回,也就放人回去复命了。
及至用了午饭,宫闱局呈上新制好的绿头牌请杨桃过目,杨桃粗略瞟过一眼,漫不经心说了一句:“陈才人宴上不是叫猫伤了么,身上既有伤,也就不宜面圣了。暂且把她的牌子撤下去罢。”
那宫闱局女官听了先是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福身称是。此后一月,皇帝不曾看见过陈才人的绿头牌,自然也就不曾有所召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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