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罗多克人

天蒙蒙亮的时候，艾格娜轻轻打了个呵欠，从柔软的床垫上坐了起来，迷茫地四下看了看，才想起来自己是睡在旅店的客房里，而不是某个阴暗的墙角。摸了摸身下柔软的被褥，艾格娜一阵感慨，多久没有这么舒服的睡一觉了？

多年严格的骑士训练让她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保持一个严格的作息规律。艾格娜安静地罩上了内衫，然后将锁子甲套在外面，系好皮带以后，双脚包上棉布，踏进铁靴。然后从衣架上摘下破旧的长袍披在肩上，剑在腰，盾在脊，抱着头盔就走出店门。

“睡得可好？”沐没回头，还是例行地检查着自己的货车。

“托您的福。”艾格娜微笑着轻轻点头，然后环顾四周，问道“独眼龙他们呢？”

“去取他们自己的货款去了。”

“怎么，他们也是商人吗？”艾格娜好奇地问。

“不，”沐摇摇头，“他们是赏金猎人。”

艾格娜的秀眉顿时拧成了一团，很明显，她对这种生意很是不屑。

“他们不是你的护卫吗，怎么还干这种事？”艾格娜很明显对这种不负责任的家伙没什么好感。

“我和独眼龙有些渊源。”沐拿笔鹅毛笔挠挠脑袋，似乎对纸上的数字很是头疼，“而且他们也有自知之明，佣金要的也不高。嘛，至少到现在我的商队还没出过什么事儿，于是干脆就这样了。”

艾格娜看沐不想解释缘由，也就不问了， 静静地站在一边。

过了一会儿，沐又说话了“我这里查货还得查好一阵子，你可以去吃点东西，干点儿自己的事。”

艾格娜叹了口气，“我可没那帮家伙那么洒脱。既然我身为骑士，还拿了这么多报酬，那就必须尽职尽责。”

“那好吧，随便你。”沐摊了下手，继续写写画画。

时间慢慢流逝，沙漠的太阳也升了起来，独眼龙和他的一众兄弟很准时地回到了货车这里，一个个都是喜气洋洋。

独眼龙大大咧咧地抱住沐的肩膀，问道 “老板，今天怎么走？”

沐从贴身口袋里拿出地图，平摊在货车上，揪着自己的小胡子稍稍思索了一下，才回答“接下来我们绕点儿路向南，去都拉瑞堡。”

“嗯，不是常规路线啊？”独眼龙捅了捅沐的胳膊，“你又得到了什么独家消息了？”

“算是吧。”沐点点头，草草地写了张单据，“趁现在还早，赶紧去把这些置办一下。”

独眼龙接过单据，“大篷车？哦，你打算扩大商队了是吧，那这油布有什么用？沙漠又不常下雨。钉子，木板，这么大尺寸，你打算干啥？建房子？”

沐在独眼龙肩膀上锤了一下，“少废话，赶紧的。”然后又对身边的伙计吩咐，“去商会看看粮食价格，以及近期的变动。如果有兵备之类的，也给我看看。”

“好嘞。”伙计吆喝一声，匆匆去了。

看着沐将任务都派下去了，站在一边的艾格娜才开口道“沐，你会看地图？”

“废话。”沐将地图叠巴叠巴，又塞回口袋“不会看地图还做个毛线生意。”

“有这个本事你完全可以成为将军甚至是封臣，享受数之不尽的财富与荣耀，你为什么非要当这么区区一介商人呢？”

“说道财富。。。嗯。。。”沐伸个懒腰，舒服地呻吟一声，“我现在在绝大多数的城市都有店铺，手下十几支商队遍布整个大陆，真要说的话，我手下的资产甚至比一些国王还要多，只要我想，我可以住在一间固若金汤的城堡里，吃着全大陆来的珍馐美味，喝最甘醇的美酒，甚至可以过上比国王更奢华的生活。”

“那你。。。”

“那样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和猪有区别吗？”沐转过脸，笑着对艾格娜道。

“于是，你就这样带着商队满世界跑着来找刺激？”艾格娜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也不是这样。”沐笑着捻了捻自己的小胡子“最开始第一笔生意仅仅是为了活下去，可是等到我的钱已经花不完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喜欢上这种生活了。”

沐靠轻轻在板车上，望着逐渐湛蓝的天空“虽然这种感觉无法形容，但我真的没什么可抱怨的。”

艾格娜皱了皱眉 “那你为什么不试试当贵族的感觉呢，也许更好也说不定啊。”

“我爷爷也是贵族啊。”沐耸耸肩“结果呢。。。”

艾格娜无言以对。

没一会儿，那名伙计跑了回来，喘着粗气汇报道“呼呼。。。老板，我。。。查过了，粮食价格基本保持稳定，而且微微有些下跌，据说是各个村镇的作物成熟了。而兵备则有小幅上涨，应该是最近大量商队入城，都在补给武器装备造成的。另外，我。。。”

“别急，喝口水先。”沐递过去一个水囊。

“多谢。”伙计也不矫情，抱起水囊就猛灌了一口，然后擦擦嘴，继续说“我顺便看了一下肉干之类食品的价格，均在正常价格附近，没有什么变化，而染料，沙陶等沙漠特产价格则在持续上涨，应该是这几年哈基姆苏丹下令扩军的缘故。。。”

“嗯，看样子还有机会。”沐揪着胡子自言自语。

“老板，我还打听到一条特别消息。”伙计声音突然变得兴奋起来，“都库巴正在举行宴会，如果我们现在出发，应该还能赶上最后一场竞技大赛。”

那伙计生怕沐不动心，还专门劝道“老板，就您的身手，过去那是稳赢啊！您想想啊，您要是赢了，赏金加赌资三四千第纳尔，这比卖几车货来钱容易多了啊。”

沐恼极反笑，一巴掌拍在伙计的脑门上“说说，靠这赌博赚了多少了？”

伙计也不恼，嘿嘿一笑“不多，五千六百第纳尔整。”

“你小子，”沐笑骂道“都这么有钱了还在这里混？胸无大志的家伙。”

“嘿嘿，老板，我是罗多克人，”伙计谄媚地笑道“这点钱还不够打通关节的，就让我再跟着您混几年呗。”

“哎，沐，”艾格娜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罗多克人就不能做生意呢？”

“嘛，”沐拍了拍伙计的肩膀，有些惋惜“他的意思是，他是罗多克的土著。唉，要不是这层身份，凭这滑头，也是富甲一方的货色了吧。”

“原来如此。”艾格娜也叹了一声。

开拓，总是伴随着汗与血。不想用自己的，那就用别人的。

罗多克地区多山，在接近半个斯瓦迪亚领土大小的范围内都是层层叠叠的高山，斯瓦迪亚的开拓者们曾在这片茂密的山林中吃尽苦头。然而，他们也不是毫无所得，起码，他们发现了一群以山林为家的人。他们信仰的神明叫做罗多克，所以，他们就被称为罗多克人。

这群人虽然拥有自己的文明，但依然处在蒙昧阶段，过着刀耕火种的贫瘠生活。所以，狡猾的斯瓦迪亚的开拓者们用少量粮食和布匹就成功地敲开了几个部落的大门，并在当地土著的指导下成功在大山之中立足，并且，在巴甫伦河边的开阔地成功地建立起第一座城镇，杰尔喀拉。

虽然那时候的杰尔喀拉远没有现在这般辉煌，但在当时，已是连接斯瓦迪亚本土和开拓地的重要枢纽。罗多克群山中的毛皮，药草，木料等资源通过巴甫伦河源源不断地经过海路，运往帕拉汶，给两地带来巨大的财富。

但是，发达起来的开拓者们并没有对帮助他们站稳脚跟的土著居民保留多少怜悯。言笑晏晏的开拓者们扭过头去就成了顶盔掼甲的士兵，很快便横扫了整个罗多克山区。土著们自然也有抵抗，但他们部落聚居的习惯让他们力量极其分散，再加上他们石器木甲完全不是斯瓦迪亚钢剑铁衣的对手，所以，抵抗很快就被镇压，所有的土著居民被迫迁入开拓者的城市，成为奴隶，过上了最艰苦的生活。

至此以后，罗多克就一直被称为南斯瓦迪亚省，被居住在苏诺的皇帝所统治。

当然，这些在罗多克有着相当势力的开拓者们自然被皇帝授予了各种爵位。但是，在正统的斯瓦迪亚贵族群体眼中，他们就是一群暴发户，再加上他们在开拓过程中养成的一些粗鄙习惯，传统贵族们更加看不起这些开拓者。于是，罗多克的贵族们被各种弹压，虽然他们依然享有贵族特权，但每年上供的赋税也是贵族中最高的。而这些压力，贵族们自然不愿意承担，于是，罗多克土著的日子就更加悲惨。

然后，就是维吉亚人翻过大雪山，攻破帝国首都苏诺，建立卡拉德帝国，统一卡拉迪亚的故事了。只是，卡拉德皇帝同样对罗多克采取压迫政策，而且，为了强化自己的势力，巩固统治，各种剥削法令一再出台，这回别说奴隶，就是贵族们都过得苦不堪言。虽然爆发了数次叛变与起义，但在卡拉德强大的军势下，纷纷被扑灭，接踵而至的，就是更加残酷的剥削法案。

再然后，就是诺德人远渡而来，占领萨哥斯。而当时的卡拉德皇帝还以为只是普通的 海盗扣边，并以此为名义向罗多克贵族收取战争税。不堪重负的罗多克贵族终于再次举起反旗，贵族们摒弃了帝制，建立了罗多克领主议会，宣布成立共和国。为了显示自己与帝国的决裂，这些流着芮尔典血统的领主将自己的国家命名为罗多克共和国，这也是罗多克一词第一次出现在正式的国名之中。

之后，就是短暂的十年共和。为了得到人民的支持，议会宣布，国内所有的罗多克土著享受和芮尔典人一样的待遇。虽然歧视仍在，这段日子是罗多克土著最幸福的一段时间。

但是，卡拉德的士兵依旧势不可挡。如果不是北边的诺德人“侵略如火”，使得盘踞罗多克的卡拉德大军不得不回撤，估计十年都撑不过。

后来，卡拉德对诺德人割地求和，维吉亚人独立。憋了一肚子火的卡拉德皇帝再次将目光放在了帝国南边，准备一劳永逸地解决罗多克问题。庞大的军队和酷烈的刑法遍布了罗多克地区，虽然士兵们英勇抵抗，但依然一批批被消灭，大量领土被吞下，领主议会名存实亡。

仅剩的领主中，实力最强的葛瑞福斯领主振臂一呼，在亲信的拥戴下加冕为王，通过强大的实力和手腕成功地收服了剩下的领主，成为罗多克的实际统治者。并且，在他的领导下，在复杂的山地中，以少胜多，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消灭了卡拉德大军的主力。至此，卡拉德再无力掌控罗多克，罗多克成功独立。

但是，在葛瑞福斯辉煌的背后，是无数罗多克人的血与泪。为了快速组建军队，葛瑞福斯宣布，只有家中有人参军的罗多克土著才能享受公民待遇，其他一律被充做奴隶。于是，罗多克的独立庆典背后，几乎是家家戴孝。

直到现在，罗多克土著依然被视作二等公民，做任何事都会受到掣肘。

感叹完以后，沐拍了拍伙计的肩膀，指了指一个硕大的袋子“那个，看到了吗？”

伙计点点头，眼睛里冒出金光“看形状，装第纳尔的吧。”

啪，脑袋上挨了一下。

“等会独眼龙会带着马车和材料回来，你找个没人的地方，这样，这样，然后这样，明白吗？”

伙计点点头。

“喏，那袋子钱给你，我要你用粮食装满马车。多出来的钱嘛。。。全部归你。”

伙计眼睛一亮，大声道“老板，当真？”

啪，脑袋上又挨了一下。

“一周以后，都库巴汇合，明白了吗？”

“明白了，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