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母亲只是一届凡人。
母亲尚在凡间时,曾是一位尚书大人之女。前期生活也算是锦衣玉食,朱轮华毂。母亲是在桃花盛开的季节里出生的。每年生辰,府门前便会有朵朵桃花花团锦簇,争相开放。晴空万里下,仿佛弥漫开一大片粉色的雾,桃色艳丽,美不胜收。朝廷各官前来朝贺,门庭若市。映着桃色,众人饮酒助兴,好一派乐天景象。
朝廷之事,多少都是权贵位高时,再疏远之人也要来攀个关系,平日但凡无事也想着来登门拜访一番。可这也如同天气何能为人所测。就算本分行事,也难免会遇到不测风云。此前之景,也再不复存在。
在母亲刚要到十八岁生辰时,新皇登基,改年号为“璟”。每逢天子交替,宫中便会有大变故。各个老臣将军等有一定权势之人,便都会在新皇跟前尽显忠心,稳固地位,也借此铲除异己。而母亲之父因在宫中得罪了权贵,被小人算计诽谤。新皇愚蒙不谏忠言,受小人唆使,调走了好一批前朝留下的忠臣。其中也包括母亲之父尚书大人,名为调遣,实则流放郊外,永世不得回京上朝。
那年生辰,母亲说她记得,刚好是他们流放的第一天。早上收拾好行囊,遣散了昔日的佣人们,走出院子。府门前的匾已被撤下,整个府透露着悲凉的气息。芳年十八之前,母亲相貌出众,早已有不少贵府权贵上门提亲。如今家道中落,昔日的门庭若市也变为了人迹罕至,不少权贵更是趋炎附势得很,连忙派下人来传话,说是提亲的事不提也罢,望大人走好。更是不愿意再于母亲有任何牵连。
恰逢那日天降大雨,再也不是往日的晴空万里,桃花虽如往年开得那般艳丽,但也在狂风暴雨中被吹得零散。枝头胡乱折落在青石板上,残花一些落入泥土中,一些还留在残败折枝上。过往的行人匆匆离去,反复踩踏着残枝落花。大家说都昔日富丽堂皇的贵府也能一日就如此衰弱,此地房宅也是大凶之物,过往的人也都厌恶至极,掩鼻遮眼恨不得快步经过。没有人愿意再去接纳他们,没有人愿意再想起他们。
这个炎凉的世间。
母亲说,她那个时候觉得人性冷暖,世态炎凉深深刺痛着她每一寸肌肤。
流放之日,朝不虑夕。虽说曾还为朝中大人,现也仅是阶下囚。母亲说,她父亲大人一生仁慈,为官清正,却也不料官场圆滑之中,太过谦逊就是给予自我的利刀,一步步被人逼得陷入绝境。为官清正,自然家中并没有留有多少格外存款,不受平日里趋炎附势小人之利,清廉度日,如今一遭封门便落得如此下场。好在,还有好几个自打年幼便跟着母亲的下人不忍离去,说是要终日跟着老爷。就这样一行人流放在郊外途中,有下人随行陪同。虽说母亲自小锦衣玉食惯了,路途颠簸,倒也没受多少苦。
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鞋靴裤裙上沾满泥土。母亲也顾不得如此狼狈之样,依然拖着疲惫的身躯赶路。
这日天一直灰蒙蒙的,看不破云层,也看不到远处山雾缭绕的山。翻过那座似有似无空蒙的山,便是流放之地了。
母亲之父的一位挚友同情此遇,早早替他们安排好了住所。终究也归是被贬之人,不敢过于声张,也不敢太多给友人添乱,便只是寥寥寻了个草房栖身。望能好好归隐避世,不再踏足官场。
安安分分倒是度了几些时日。草麻棉衣,粗茶淡饭,倚着山间幽静,也是退却了官场的劳形。母亲自小做为闺中小姐,女红秀丽甚好,闲来无事便绣着几幅,出去贩卖换来几钱,也好补贴家用。
不料,此生逢事,终究也是躲不过是非。
母亲早上告别阿爹阿娘离开家后,家里便杀进一群不速之客。黑衣蒙面,杀气渗人。不用问何究竟,也便知道必为朝廷另方势力之人,而派此行之人也预示着凶多吉少。
母亲再回到家时,满脸欢喜,因那日绣图卖得甚好,一出而空。却在推门那刹那,吓得月容失色,一瞬好似撞得个昏天黑地。眼前一幕令人怵然,惘然中母亲一个不留神,身子趔趄向前扑了个空,忽然悬着的心也无所适从。
这等灭门打击一个接一个,母亲伤心欲绝,又像是被那股突然而来的悲痛,涌上来噎住喉咙一般,干涩得只有哽咽。一口口大气喘着,往日灵动闪烁的双眸此时也变得晦暗无光,甚至眼神中露着迟钝,片刻呆滞的盯着倒在血泊中的双亲。母亲说她明白,父亲故意在血泊中挣扎写下两个字“速离”,是要她赶快离开,不至于恰好躲开而留下的一丝生机也涣飞破灭。千般不舍匆匆瞥过最后一眼,这是母亲诀别的一眼。整好思绪,母亲快步拖着衣裙跑出房屋,四处张望逃亡的方向。
树林永远是最好的藏身之所,但也最是危机四伏之地。永远无法料到那片茂密树枝后藏着如何惊心动魄之事。
母亲一路小心翼翼,四处留望。却被小路的乱石磨破了脚,举步维艰。只好放慢脚步在树林里借地形躲藏。
荒芜目的逃亡,稍有一点声色便会神经紧张,一顿折腾下来,早已身心俱疲。
树林郁郁葱葱,本就黑压压一片,到了夜晚更是黑得吓人。母亲见天色暗下来,想必黑衣人也不会再找过来,在树林里寻觅了个稍为隐蔽的地方,准备歇息。
尔后,忽被一道耀眼的白光惊醒,母亲还以为如此快天就大亮了。醒来发现树林前方不远处闪着那道耀眼的光。说来也甚是诡异,走近看后,离这光越近越是妖艳刺眼,刺眼得看不到源头。像是白色的光散出好多道耀眼的颜色。母亲想要走到源头一探究竟,却迟迟寻不到尽头,只是那光闪得越发诡异耀眼又好像是伴随着越来越清晰的打斗声。母亲见形式不对,停住脚步,反身准备离去。却不知怎地像是被一股奇怪又神秘的力量牵扯住身体,寸步难行。母亲尝试挣扎,身体却不听使唤般瘫软,使不上劲,朝着那道光源处被吸引过去。母亲虽从小听过不少民间鬼怪神妖传说,如此之事还是头一次见,不由得慌了神 却又无可奈何。
大不了,就是死吧。独自苟活也没什么意思。
母亲说,她当时报了必死的信念,便不再挣扎。只是没想到,这是上天赐予她转折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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