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宫墙之中，没有好人

但没有人能忘记那个年仅十一岁的小小人儿，是怎样凭借着一己之力匡扶了大熹的盛世、挽救了千万黎民。

所以在宁王如此身份下，她的回答稍有不慎，就会被太后误解为，李家看好宁王，想要辅佐宁王夺嫡。

如今皇上最忌惮的，就是李家对朝政有野心。

李柔嘉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语气坚定地道：“因为臣女敬重君子，厌恶小人，臣女瞧不起太子这个小人！”

慈宁宫的空气瞬间凝滞了，两个宫婢已是大气儿不敢出，有些忐忑地偷瞧着太后的脸色。宁王也从糕点堆儿里抬起头来，定着那双好看的丹凤眼看着李柔嘉，嘴上却是没停。

“嘎吱……嘎吱……”两声咀嚼相当缓慢，隐隐透着惊讶。

“啧……俊儿，你去小厨房，让他们给你弄些小菜儿吃，别在这儿胡闹！”太后好像被这两声不合时宜的、耗子啃东西般的声音给惹烦了，抬起手，嫌弃地挥了挥。

“我不去……”宁王更是往椅子里一缩，道，“小厨房里乌烟瘴气的，哪有这里舒服？”

“那你就别吃了！一顿不吃饿不死你，你看看你，吃得嘴角都是，成什么体统？”

李柔嘉顺着太后的话看了宁王一眼，只见宁王的嘴角都是糕点渣，嘴里鼓鼓囊囊的，那一双薄唇好像都要兜不住他嘴里的食物了，这会儿被祖母训斥，眼神儿还挺委屈、挺无辜，样子别提有多好玩儿。

被他这模样逗得一时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察觉到太后的目光，李柔嘉忙抿住了嘴，垂下头去，不敢做声。然而那嘴角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敛不下去。

她还从没有看过哪个男人吃东西吃成这样儿呢！而且宁王这小子平日里端的什么似的，最是潇洒风流不过，怎么一到祖母面前，就成了小孩子？

太后静静打量着李柔嘉，半晌，道：“哀家明白了。哀家会下一道赐婚的旨意给你和俊儿，以免太子开罪于你。你退下吧。”

李柔嘉缓缓深吸一口气，起身向太后恭顺施礼：“臣女拜谢太后。”

及至出了门儿，李柔嘉心中还是有些狐疑。

虽说太后最终给的结果很好，但这好结果来的，是不是太快了些?

云贵妃是太后的亲外甥女，太后待宁王自是与别的孙儿不同。刚刚那一番应对，她赌的就是太后对宁王有几分溺爱、且也对太子这求亲不成便害人的做法有些不满。

但即便她赌赢了，太后是不是也要再问几句？总要看看她胆敢如此诋毁太子的缘由、也要看看她对宁王到底有几分欣赏。

可这些统统都没有，太后直接就给了她结果。

走在这巍巍宫城内，甬道幽深绵长，两侧的高墙压得人透不过气。

李柔嘉但觉这皇城中、皇家里，处处是豺狼、时时遇虎豹，他李家纵然四世三公、高门大府，在皇权面前，却依旧渺小如蝼蚁。

但即便是一只蝼蚁，也要拼尽所能地、顽强地活着。护着自己的家人、亲朋，哪怕与天地为敌。

“李柔嘉……李柔嘉……”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喊。

李柔嘉回头看去，是宁王一路小跑着追来，方站在她面前便埋怨道：“你怎么走得这样急？你我结伴而来，不该结伴而归吗？”

“我以为你和太后还有话说呢。”

“哪有什么话？本王不是怕皇祖母欺负你，这才跟来的嘛！不然你以为本王很闲？你倒好，连句谢谢也不说。”

“我谢谢你了。”

天地良心，李柔嘉真的想好好地、郑重地谢谢他。但这小子整天没正形儿，实在太招人儿烦。每每想要和他认真说话，他就给你岔远了！

“一点儿没诚意。”宁王嘟囔了一句，阔步走到她前头儿去了。

李柔嘉跟在宁王身后走得自在，觉得看着他的背影，要比看着他的脸顺心多了，毕竟这个背影气宇轩昂、矫健有力，看着像是个正经的人。

越近北宫门，甬道里越是安静，走着走着，便连宫女儿太监都没有了。一条长长的甬道里，只剩下李柔嘉和宁王两个人。

宁王忽地回了头，俊朗的面容笼罩在午后的日光里，身后的影子孤零零的，有几分寂寥。他笑问道：“李柔嘉，你觉得本王是个好人？”

李柔嘉点点头。

“为什么？”宁王问。

李柔嘉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宁王的一双眼睛，笑道：“从这里看出来的。”

“嗤……”宁王摇头笑笑，好像不以为意。

转身又走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看着这宫墙上方的天，半晌，指了一下，道：“你记着，这一线天空下，没有好人。”

李柔嘉也停住脚步，抬头看向这高高宫墙上的天空……从这里望去，这片天空着实窄得很，不似边疆旷野上那般辽阔无际。

“你知今日你是怎么得生的？”宁王回身，低头去寻找她的眼睛。

李柔嘉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及至此刻，她的确不知道太后为什么会让她轻易过关。

“因为皇祖母认为，你最终一定会爱上本王。”

李柔嘉原本想笑，但宁王的语气太郑重太认真了，根本不是故意在逗她，她自然也就笑不出来了。

只是依旧有些迷糊：“殿下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看着本王笑了，那笑容敛都敛不住”，宁王道，“皇祖母的眼睛可毒着呢，只要她想看你，你的任何一个微妙的表情都逃不过她的眼，她能比你更了解你自己。所以啊，她当然乐得促成这桩良缘。”

“我只是觉得你的样子很蠢，而已。”这有什么的？你在家里好端端坐着，忽然有一只小猪崽冲进你的房间里来，你不想笑？你自己蠢，还要怪我啦？

“就算是本王自作多情了吧”，宁王却是没有玩笑的意思，“但你要记着，本王不是好人，你不可以爱上本王，不然你的下场不会好。”

李柔嘉听得都想骂人了！

什么叫“就算”，你这明明就是自作多情！谁给你的勇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