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阵阵,簇簇杨花满绽的江边,行人稀疏,天色压得很低,豆大的暴雨急骤,直拍得行人如那繁花似要委地一般。
体格健硕的轿夫抬着一顶披盖了油纸的缨丝软轿踏水夺路,乌黑的靴将泥水踩得四处飞溅,浑浊的水花一跃,溅在道旁的草茎上,隐约有些泛红。
软轿过去不足半刻,风雨里便传来兵器的打斗声,其间裹着的清丽喝诧,听起来有些气空力竭。
数十鬼面杀手将四名身量纤细的少女围在阵中,长短兵器交接的冷光流转成杀阵,尽管四条长鞭挥舞如挣囚脱梏的腾龙,也依然架不住逐渐缩小的战圈里渐次厚重的杀机。
鬼面杀手见人已被团团围住,为首的头领长剑一收,挥手带上一小队人从杀阵中撤去,急朝软轿离去的方向追赶。显然,那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姐姐们先走,保护少主要紧。”清丽的断喝中,一条锁鞭乍然舞开,鞭梢的铁节中突得刺出铁刺,指着头领离开的方位狠狠砸下。
那一处杀手最多,然长鞭所到,铁刺像是长了眼一般,直朝杀手面门袭击。有的躲避不及,面具便被鞭梢摧碎,紧接着铁刺一扫,破皮入肉。
“啊!”被击中的杀手捂着脸倒了下去,就地抽抽了两下,便不动了。
“鞭上有毒,小心。”
便是这片刻的人心紊乱,被围的少女们就已抓住时机,三条倩影顺着被劈出的通道,抽身而去,待众人反应过来欲追上时,那尾稍有刺的锁鞭再次袭面而来。
剩下的已是必死的局,那锁鞭少女却浑然未惧,手中长鞭反而越挥越猛,如蛟龙出海,只管大开大合、伤人搏命……
突出重围的少女们赶上时,轿夫已和杀手交上了手,缨丝软轿被围其中,轿夫只得以守为攻,将软轿护住,多少有些支拙。
就在众人力支不敌之时,一柄水蓝的长剑破风而来,剑身一路摧斩,寒光霜气四溢,所过之处,风雨也为止一滞。
这一剑,势如破竹,挂着雨珠的剑刃向着头领袭去,雨珠还未曳地,剑身已见血折返,落进一只纤纤玉手里。
握剑的手腕翻转,挑起疏雨成冰,剑身顺势一扫,剑气推出的冰粒,颗颗皆是杀人夺命的暗器。旋即,蓝色的衣袂飞扬,舞成一朵艳丽的香雪兰,掩在冰粒之后,冲进了重围。
“啊……”此起彼伏的惨叫在“香雪兰”身后响起,须臾,鬼面杀手尽数倒地。
“香雪兰”执剑折返,飞身落在缨丝软轿前,众人这才有机会看清她的模样。
那女子一身幽蓝的袍裙,绾着的简单螺髻上插着三支银柄玉环的香雪兰步摇,她冷凝着出尘的玉颜,点着朱丹的唇瓣紧抿成线,好不肃杀。
“江姐姐,已经解决掉第三波魍魉鬼面了,参照之前的情形,近两日应该不会再有追杀,”女子将挂雨的剑回鞘,这才道,“江姐姐只管渡江,过岸便是我药谷的地界,一路已安排人手随行保护。”
“咳咳……”过了好一会儿,轿中才传来动静,咳嗽声嘶哑伴有嗡鸣,那嗓音像是被烟熏过,又像是心肺沉疴。
“江姐姐,若漓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女子再道,带着淡淡的歉意,清灵的嗓音几乎被雷声盖过,她,便是江湖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南香雪——江若漓。无人知晓她的身世背景,只凭她手中一把足以称霸天下的沧澜神剑判定她与曾经的莲乔山庄,关系匪浅。
“咳咳……”软轿中女子压低了咳嗽声,好半响才缓过劲儿来,“那漓儿便早些回去吧,药谷连发七道甘草令,定是二叔有要事予你。”
“可是,江姐姐你……”江若漓欲言又止,本应将她安全护送还家,无奈徒生变数自己不得不告辞。
“无妨,生死有命吧!”轿中人低叹,声若游丝,便是连话也说不大顺了,“烦漓儿代楚辞问、问二叔好。”
“虽说此距建康相去不远,但若漓总是放心不下,姐姐还是再考虑考虑与若漓同去药谷如何?”
“漓儿当知,姐姐现今这状况,随你去了药谷,便是……咳咳……便是将纷乱带去、带去了药谷,”轿中人努力匀称着呼吸,奈何破败的身子连这点要求也难偿愿,只能间断的吐着短句“为人子女,怎可给,尊堂带去麻烦?”
“怎是麻烦,你我本是一家,药谷庇护你分属应当,江姐姐定要这般见外吗?”江若漓蹙眉,为对方的说辞揪心。
“傻漓儿,药谷纵能护我,你且想过没有,这对二师叔,会是怎样的刺激?”轿中人叹息道。
“这……”江若漓略一思沉,不禁紧了紧握剑的手,“那江姐姐当心,出了江陵渡,姐姐你切不可与那人再照面了。”
“漓儿,不一起渡江?”轿中人问。
“回去之前,若漓还得回江陵城办点事,顺便为姐姐再压一阵,姐姐只管放心去便是。”
“谢了,咳咳……漓儿自己,也,也要当心,”女子咳道,“待此身脱险,楚辞定亲上药谷拜谒。”
“好,那若漓煮茶以待。”双手抱拳,江若漓转身急行而去。
轿中人无话,雷雨中,她静听着江若漓远去的声息。
“少主,我们可还过江?”丫头在软轿外恭敬地问道。
“不了,沿路返回,上苍山吧。”纤细苍白的手随着语尽,从软轿的帷幄中伸出来。
丫头见状,忙取来纸伞撑好:“这会儿回苍山,不正撞进虎口吗?”
她在众人的搀扶下勉强下得轿来,暴雨随即将她绫白的裙裾泼湿,回首,她遥望来时的路,惨白的脸上荡出一丝痛苦的笑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少主,太冒险了!”
“天下之大,哪一处是他插手不到的地方?”除了苍山里那处不为人知的所在,她的家!
丫头也明白她的言下之意,遂贴心地道:“既是如此,那少主上轿吧,我们往客栈去买辆马车,要回去,这顶软轿太颠簸了。”
“你们去吧,本主在这儿等。”她面露倦色,却执意要等在此。
落入眼帘的茫茫大雨正和那日一般模样,只可惜此一时彼一时,现下境况却……
丫头匆匆来去,不瞬便带来了一辆颇为简陋的马车,但好在车虽简,内中配备却也齐全。
“少主,走吧!”
便要这样如丧家之犬般离去,她心中凄怨,在婢奴的搀扶下终是步上了马车,只是袖下苍白的指紧握成拳,心中已暗做了计较:得天垂怜,此番不死,必图报之!
没有了往昔的风采,纵然一身落拓,惨白了颜色的玉面依旧不掩她的倾城之姿。
这女子,分明便是月余前焚亡在贺兰山的暗香绮罗殿的掌殿姑娘——欧阳!那个传说中,只一个眼神便可魅惑古今的北国第一大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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