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失态

傍晚时分，那个有着沙哑声音的女人端着一个带着好几个破口的黑瓷碗到了千羽菱萂的身边，小心翼翼的将碗放到了她面前：“妞妞，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吃点儿东西吧。”

千羽菱萂此时整个人还有些懵，她用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终于接受了自己眼下的状况——她长久以来的愿望也算是实现了。

什么愿望？

只愿来生，落户山水，布衣人家，平淡一生。

眼下这最后四个字，千羽菱萂不确定，但是前三条是绝对做到了，她现在可不就落户山水之间，一个普通布衣人家吗！穷的叮当响，家里别说是干点，糕点，干果，水果这些零食了，就是连个最普通的馒头，不对是粗粮窝窝头都没有！

还让人有些头疼的是，多了一个脑子不清的老娘，据说还有一对混不吝的哥哥嫂子！

其实说实在的对这些，千羽菱萂并不怎么在意，对于她而言，只要不是过那种跟人勾心斗角的日子，那就是好日子！至于说没钱？没关系，她是谁啊，跟那么多商人打过交道，她的脑子里可是有许多赚钱的点子呢！至于起始资金，她都想好了，自己虽然刺绣不怎么好，但怎么也能绣点儿东西吧，这样一点点的来，总能把日子过好。

只是未来的她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有多么天真，脑子不清的亲娘，比起那些勾心斗角的日子，还能逼疯人！

不过现在看着眼前这碗稀薄的能够照出人影儿的面糊糊，千羽菱萂觉得自己想的实在是有点儿多，眼下最重要的日子应该是想着怎么填饱肚子才是！莫名的，千羽菱萂明白了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句话的意思，随即失笑，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也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而且对于重活一次的她来说，贫贱那都不是事儿！

默默的喝了这碗说粥不是粥说水不是水的食物之后，千羽菱萂的目光看向了这个据说是这具身体母亲的女人——一个苍老的如同六十老妪的女人，眼神浑浊，脸上满满都是岁月和苦难的印记。只是那目光却是温和而宠溺的，让她心中竖起的冰墙不由得消融掉了不少。

“妞妞，你有事问娘吗？”女人和煦的看着千羽菱萂，那双粗糙的大手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顶。

“我是谁？”

女人一怔，看到千羽菱萂指着自己的头，她眸子中闪过一抹疼惜，还有一抹淡淡的轻松。

轻松？

千羽菱萂的心略微一沉，看来有点儿低估了这个女人脑子不清的程度！

“忘了就忘了吧，反正也没什么的！妞妞想知道什么，娘都告诉你好不好？”女人沙哑的声音中是满满的爱意。

“好，我是谁？”

“任小妞。”女人想也不想回答道，“这是你的小名儿，你的大名，你爹说等你十岁的时候给你找个先生取个好的，只是，你爹去年就去了。”女人哀伤的说道。

小妞？

这名儿还真是莫名的让人有种被恶霸调戏的感觉，别扭至极。

千羽菱萂继续问道：“我今年多大了？”

“九岁。”女人看着千羽菱萂瘦弱矮小的身体，声音有些哽咽，“妞妞，都是娘没用，娘挣不来钱，让你的日子不好过。”

千羽菱萂微微一笑：“你不用自责，赚钱养家本来就不应该是你的责任！我可还有其他亲人？”

“你还有一个哥哥，他已经娶亲，去别的地方居住了。”

“我是怎么受伤的？”

“这——”女人神色有些迟疑。

“看你这么为难，难道是我那哥哥干的？”千羽菱萂不动声色的问道。

“不是你哥哥！”女人立刻说道，她儿子虽然不太好，但也不是这种会伤害妹妹的人！

“那就是我那嫂子了？”千羽菱萂继续猜道。

“她、我想她不是有意的？”女人沉默了一会儿，“你嫂子那人不坏，她只是，只是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

千羽菱萂……这理由，还真是让她不知该不该装作相信呢！原来，亲人相煎并不只是发生在富贵人家，这布衣人家的亲人若是相煎起来，更加的简单粗暴呢。至少在富贵人家还得在乎那张面皮，可是这布衣人家——倒是莫名的让她有些跃跃欲试！

其实千羽菱萂小时候并不是淑静温柔的性子，反而是一个非常调皮的孩子，女扮男装溜出门去打架这样的事情，她做了不知多少次！不过最后被安侯夫妻镇压了，让她不得不伪装成一个大家闺秀。慢慢的，那就似乎成了她的本性。而现在——

难道是因为新生，所以本性有抬头的趋势吗？这不好，当真是不太好！不过为毛她觉得心中很是畅快呢！咳咳，不行，她要做淑女，淑女！

“为何？”

“没有为何，不过是一些小矛盾而已。妞妞，娘知道娘没用，你放心，娘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女人很急切的说道。

听了这话，千羽菱萂的脑海之中突然闪过了好几个画面，画面中也是同样一个女人，总是在重复着这句话，然后千羽菱萂瞥向了这个女人：“是吗？可似乎娘一直都没做到过呢！”

女人听了这话，有些期期艾艾的看着她：“妞妞，你记起来了？”然后她坐到了旁边，无奈的叹气，“娘也不想这样，可是娘有什么办法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啊，那毕竟是你哥哥，你爹死后，咱们母女就只有这一个依靠了。”

“你确定，他靠的住？”千羽菱萂轻声反问，她顶着这一副凄惨的模样，还真是难以相信呢！

“妞妞，”女人低吼着，“那是你哥哥！”

“哥哥？”在这一瞬间，千羽菱萂的脑海里关于前身所有的记忆都出现了，她甚至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自己被迫遗忘的幼年记忆，还是接手的这个身体的记忆。那么真实，那么久远，隐隐的似乎有一股悲愤破茧而出，她想阻拦都阻拦不住。

千羽菱萂此时的表情带着几分狰狞，半点儿都不像人，反而带着几分让人心惊胆战的阴森，仿佛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索命的恶鬼一般。

“抱歉。”千羽菱萂深吸一口气，然后表情恢复了平静，“突然记起来那些事，让我有些失态了。”她毕竟不是原身，虽然感同身受，但也不会对眼前这个女人发火。

没用的儿女才会对自己的父母发泄怒火，有本事的人从来都是用让人无法诟病的手段去教训让自己吃瘪的人！她不敢说自己是后者，但却绝对不会是前者！

“你都记起来了？”女人看到千羽菱萂平静下来，松了一口气，探究的看着她，显然是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我们睡吧。”千羽菱萂勾了勾唇，有些疲累的说道。

女人欲言又止，最后点了点头。

“对了，我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任千羽。”千羽菱萂突然说道，“以后不要叫我任小妞了！”

“啊？哦，羽儿，这名字真好听。”

任千羽唇角微勾：人生前途千万种，喜乐忧患唯心定。振羽飞高虽落地，心扩眼明也算福。不是祭奠曾经，只是很喜欢这首打油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