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而言之,就是你被我,辞退了。”
温柔的风轻轻吹过食肆门前的一片车水马龙,吹皱了满树青翠的碧绿,也吹皱了人心中一泓悠悠静水。
“家父……的确是姓任。”开口说出自己的身世,要比想象中的简单很多。任沧澜有些苦涩的笑了笑,说道,“虽然不知道您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我确实是天外楼的人。”
“任啸楼主我也是久仰大名,也是英雄一世的豪杰。”宁一凡咬着烧饼,说道,“出来这么久了,你也该回家了。”
任沧澜问道:“如果我回去之后,被逼着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又重复我八年前的情形,我该怎么办?”
“那就来找我嘛!我们不是朋友吗?”
任沧澜扭头看身边低着头吃东西的宁一凡——那个女子还穿着男子的朝服,梳着简单的发髻,几缕头发柔软的垂在脸侧,升腾的蒸汽在她身边萦绕着微微一层雾气。
任沧澜听到自己说:“是,丞相,我遵命。”
任沧澜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离开了丞相府,单人一骑,往北方的羌城方向去了。临走时,府中奴仆还以为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去接丞相下朝回家了,只有站在朝堂上,跟众大臣唇枪舌战的宁一凡知道,陪伴了她八年的小侍卫在今天变回了天外楼的少楼主,从此陌路,再无交点。
宁一凡从候在门口的小黄衣手里接过了油纸伞,撑开伞走进了烟雨朦胧之中。身边的同僚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越过宁一凡走向宫门外,而她则孤身一人,听着雨滴落在伞上的滴答声,突然觉得有一些失落——或许是非常失落。
漏进伞下的细雨打湿了宽大的衣摆和大袖,微凉的风雨带着惆怅的寒意入侵了宁一凡的眼睛和心。
正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站在了旁边,挡住了一些风雨,与她并肩而行。
“文将军?”宁一凡眨了眨眼睛,看向走在自己左侧的高大的男人。
文和玉撑着青色纸伞,笑容依旧温和,说道:“阮馥公子今日回去了。”
“是吗?跟我有什么关系?”宁一凡挑起左边眉毛,问道。
文和玉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笑着说道:“跟丞相没有关系吗?好像是吧!”
宁一凡不耐烦的说到:“你究竟想说什么?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磨磨唧唧的烦死了好吧!”
文和玉失笑,摇了摇头,却转头看向宁一凡,有些严肃认真的说道:“丞相大人,你不考虑跟皇上讨要一个侍卫吗?”
“我要那东西干啥?”宁一凡不屑的说道,“让皇上在我身边放个眼睛天天盯着我是不是想耨权篡位?”
“哈哈,丞相您想得太多了。”
“多吗?”
文和玉收起微笑,点了点头:“不多。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您把一个眼睛放在身边,也是向皇上表忠心。”
“虎?你别闹了,咱们皇上充其量是一只家猫罢了。”
文和玉:“…………丞相您这么说还真不怕被砍头啊……”
宁一凡正色道:“如果他有先皇一半让人省心,我就收回这句话。我来大雍朝是来做丞相的,是来管理百官治理国家的,不是来给皇上当奶娘擦屁股的。他的侍卫还是他自己留着用吧!能把皇上弄丢的侍卫,可见也不是什么有能力称职的人,我宁一凡对养米虫没有兴趣。”
文和玉倒是没有想到宁一凡会这么说,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幸亏这时,两人已经走出了宫门,丞相府和将军府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两人互相行了一礼,就分道扬镳了。
文和玉骑上自己拴在宫门外的马儿连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丞相府的轿子心道:“这位宁丞相还真是胆大包天啊!居然在宫里就说出这种话来,真的觉得皇上没什么的吗?真真是不怕死啊……”
可是想想那个人倨傲的身姿,又觉得,这才是那人该有的样子。
文和玉一边想着宁一凡的事,一边往前走,还没走到街角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他下意识的回头,却看见丞相府那顶不算太大的蓝色小轿竟然烧了起来,熊熊火光在雨中格外刺眼。
文和玉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身体已经比脑子的反应更快的调转了马头,冲着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但是有一道鹅黄人影比他更快,几乎是眨眼间就从人群中窜了出来。
那是个女子——只见那女子吐气开声,抓起还没完全燃烧的抬轿杆,抡圆了砸了下去,燃烧的轿子应声而碎,那女子丢下长杆,冲进火中抱起轿子里的宁一凡,几个飞跃,稳稳的落在了远处。
这时那几个轿夫已经大喊了起来:“抓刺客!有人要杀丞相!”
惊魂未定的宁一凡狼狈至极,头发散乱不说身上的衣服更是被火烧黑了几处,脸上还有漆黑的煤灰,被雨水淋得灰头土脸,根本看不出是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女相。
她深吸了几口气,扭头看那个救了自己的人——那张精致的容颜倒是眼熟得很:“祁玉楼主?是你救了我?”
明月楼主露出微笑:“丞相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丞相!丞相,您没事吧!”这时文和玉已经策马赶到了。他焦急的翻身下马,跑了过来,有点气急败坏的呵斥道:“究竟是什么人胆敢在皇宫门口刺杀丞相!”
宁一凡松开抓着祁玉的袖子的手,深呼吸一口,道:“问我的轿夫,他们看到了还有城管们,他们应当能抓得住那个人。”
轿夫在火起之前就逃到一边了,所以只是轻伤,四个轿夫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口呼无能。
文和玉见天子脚下就出了这种事,心中恼火,也就没有什么好脸色,道:“你们四个,谁看到什么情况了吗?”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
宁一凡却道:“这件事,皇上应该知道了吧!”
文和玉才发现自己居然忽略了这点——朝廷重臣在皇宫门前被刺杀,皇上脸上怎么也挂不住。这件事,皇上是一定要插手的。
宁一凡道:“皇上一定有安排,我也需要换一件衣服了。”
果然,宁一凡刚说完,一个小黄衣就气喘吁吁的跑了出来:“丞相,将军,皇上请二位进宫说话。还有这位女侠皇上说谢谢您救了他的左膀右臂,请您进宫一叙。”
宁一凡铁青着脸点了点头,道:“公公请带路吧!”
“是,请三位随奴才来。”
文和玉看一眼祁玉,却只看到那女人温和的微笑,心中一堵,冷哼一声跟上了宁一凡。
第十五章:明月楼高休独倚
“丞相只是受了惊吓,没什么大碍,待下官为丞相开个益气凝神的方子,您再休息几日就好了。”为宁一凡号脉的太医恭敬地说道,收回了手。
宁一凡拿开手腕上的帕子,转头看向坐在最上方的皇帝方怀泽,起身行礼道:“臣谢过皇上赐医,谢过陈太医。”
“爱卿不必多礼,爱卿的身体要紧,只有你好好的,朕才安心啊。”方怀泽有点儿牙酸——为啥就是这么普通的一句谢恩,宁一凡都说的讽刺意味十足?
他不知道的是,宁一凡对他不满很久了,所以随便一说话,就忍不住带了点儿讥讽。
老太医看着这一幕君臣和睦,心里想的却是:“看来丞相是真的天子宠臣,年纪轻轻又被皇上这般看重,不能得罪啊!”
为了不打扰皇上将相三人说话,老太医识趣的退下了。
他刚一出门,宁一凡就没好气的说道:“您才能安心出去玩对吧!”
方怀泽:“……”
文和玉急忙出来打圆场,明知故问的转移话题:“皇上,您叫我二人进来,是为了什么事?”
“哦哦,”方怀泽感激的看着文和玉点了点头,正色道:“将军,丞相,今日在宫门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文和玉道:“臣已经派遣城内日常巡逻队和御林军去抓捕犯人了,想来快有消息了,现在不如听听丞相的那几个轿夫怎么说。”
“好,来人,传那几个轿夫!”
“慢着!”宁一凡冷声嘱咐道,“一个一个传,让他们别交头接耳。”
这是关系到自己的性命,就算宁一凡是重活一次,也不能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所以她比往日谨慎小心了好几分。
但是四个轿夫的说辞却都是大同小异。
原来宁一凡上了轿子没多久,走在前面那个姓李的轿夫突然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滑了一下,轿子不稳,四个人就停下来调整了一下,这件事宁一凡也是知道的,她还下来看了一眼,发现那轿夫踩到的只是一块圆形鹅卵石,宁洛还把那石头放进了袖子里带了出来,但是宁一凡又上了轿子之后,人群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拦住了轿子喊冤,紧接着,就是一支火焰流矢射在了轿子上,接下来就是一个轿夫尖叫,然后祁玉冲出来救人,再之后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宁一凡把袖中的石头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皇上,臣身体不适,偶感风寒,想回家修养几天,望皇上恩准。”
没有经历过争权夺利的方怀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道:“丞相,你……”
“皇上,”文和玉急忙截下话头,道:“丞相最近也很累了,身体又不适,您还是恩准吧!”
见自己最倚重的两个人都这么说了,方怀泽再怎么不懂也猜出了有些猫腻,问道:“丞相有什么顾虑,直说便是,朕不会怪罪你的。”
宁一凡站起来,低着头跪下,道:“臣自有分寸,告诉您反而是大大的不妥。如果您没事做的话,这几天臣不在,就帮臣把奏折批阅了吧!”
方怀泽一时语塞,有些尴尬的点点头同意了,又把一直等候的祁玉叫进来问了几句,请祁玉把宁一凡送回家,然后把审问犯人的事情托付给文和玉,此事才算暂时了结。
宁一凡在皇宫把脉询问轿夫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件事绝对不是单纯的刺杀,那块石头和喊冤的老百姓肯定是提前安排好的,就是不知道是谁为了杀她,动了这么大手笔,而且很可能牵连的更深。所以宁一凡决定先回家躲一段时间,看看朝廷上到底是什么情况,毕竟更多时候,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到时候,说不得还得去找一下她的老师宁无忌,问问老师的意思。
只是现在要处理的……
宁一凡看了一眼跟在身边的祁玉,问道:“有什么事要本相做,祁楼主现在可以说了吧!”
祁玉微笑道:“我听说,宁丞相身边的侍卫已经离开了。”
“祁楼主消息倒是很灵通。”
“若是那一位还在,今日怎么会有祁玉出场的份?”
宁一凡才不想承认自己听到沧澜被这么夸奖心里很开心呢!
祁玉停下了脚步,下丞相府门前葱茏的银杏树下,拱手行了臣子之礼:“丞相,小女子愿为丞相护臂,保护丞相安危,还请丞相不要嫌弃。”
宁一凡双手背在身后,转身看着祁玉——祁玉是一个生的很美丽的女子,柳眉杏目,不施脂粉的小脸精致美丽,鹅黄襦裙让她看起来娇小动人,身材颀长美好,更有几分江湖上历练出来的侠气,在她身上组成了奇异的洒脱风情。
宁一凡居高临下的挑起下巴:“哦?祁楼主还真是纡尊降贵呢,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知道祁楼主的条件呢?”
祁玉抬头露出灿烂笑容:“丞相难道要跟我在这里谈?”
宁一凡冷哼一声,道:“跟我进来。”
“我不信什么第一次见面就被我的气度折服想跟随我之类的瞎话,你是明月楼主,见过的比我这种深闺女人多得多了,咱们都是聪明人,有什么话之说。”在书房中坐定,宁一凡就开门见山的说道。
“我只想请您帮我救一个人。”祁玉带了些恳求的说道,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放在桌子上,“我想您看过之后就明白了。”
“……”宁一凡仔细的看过祁玉交给她的那封密信,沉吟片刻,问道:“你怎么敢肯定我不会找其他人借个护卫来用?”
祁玉闻言一笑,胸有成竹的说道:“因为能给您护卫的只有皇上,而您不会接受皇上的护卫的。其中的道理,说出来反而没意思了。”
宁一凡满意的笑出来:“你我的交易成交了,以后还请祁楼主多多指教。”
祁玉微微松了一口气,旋即笑道:“丞相如果不嫌弃,叫我小玉便是。”
宁一凡点点头,又道:“不过当务之急还不是你的事情。祁楼主……呃,小玉,你对今天的事情有什么看法?”宁一凡吃软不吃硬,被迫在祁玉委屈的目光中改了口。
祁玉摸了摸下巴,道:“我觉得不过是利益既得者和利益损失者的冲突,那人没有得到觉得唾手可得的,自然要找你麻烦。不过这个地点选得很好啊!”
作为明月楼楼主,祁玉的见识非同小可,而且观点一针见血,让宁一凡茅塞顿开:“原来是这样啊……好一个一箭双雕啊!”
“丞相已经知道了?”
“还是要等狐狸露出尾巴我才好抓他。”宁一凡露出自信的笑容,朗声道:“来人!传出去,我今天被人刺杀,受了大惊,又感染了风寒,重病不起,明日……不,这七八日都不上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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