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在南,季季如春。羌国在南国以北,四季分明。暮国在两国以西,地域最广兵力最强,又最靠近王城,所以常常出兵侵扰两国,使边境地区不得安宁。
龙谷地处三国交界。处在深山老林之中,又有仙人设的屏障,外人若非有人带领找不到入口可以进谷。龙族是王族守护使,龙谷被封神仙谷,三国都奉为神地,无人敢扰。所以,即便是征战不断,龙谷之中仍是一片祥和春色。
三国交战,即便都已经并入云疆版图也没有彻底平息。自五月以来,暮国兵至南国澈城,一战就到了十月底,耗战几个月,各有胜负。眼看年关将近,将士们早已是人困马乏厌战之极,这才退回国去,对峙不战。
外扰暂息,内乱又起。南国君王南郡王在冬月初大薨,朝堂中一片混乱。两党群臣个个心怀异诡,伺机而动。
盛逸云看着负手立于门前的慕容泓灏,颀长的身形笼着初升的阳光,耀眼夺目。此刻看在他眼里却说不出的清冷遥远。
前些日子送走女眷和洛云帆夫妇后,盛逸云就提出早日去珞城。他只说,再等等,这一等,便是今日得到的,太子司徒璞璇已行了册立大典,成了新君。
“新君已立,贤王怕是要寒心了,”盛逸云把暖炉往怀里紧了紧,也跟着慕容泓灏的目光望向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贤王爷现在澈城,虽是抽不回身,却如何轻易便丢了君位?”
“先君大殓都不许他回京,恐怕是被璞璇牵制住了。”慕容泓灏转身看向椅中端坐的盛逸云,见他面色不霁,轻叹一声,“你还是怨我了。”
“你原就是为我,我哪能责怪你?”盛逸云摇摇头,笑了,“贤王此时,怕是已经凉了心。”
“璞玉懂我。”慕容泓灏低垂眼眸,到他身边坐下,“逸云,管他天下,我守着你在昭明湖安稳此生可好?”
“泓灏,你也懂我。”盛逸云笑着抬手轻轻抚摸着慕容泓灏的脸颊,将他眼里的期许和不安看个真真切切,却坚定的摇摇头,“我说过,我要送你到王族天阶之上,我要你成为那个受得起我媚主祸国的王!”
“罢了,”慕容泓灏抬手将他的手握进手心,叹息一声,轻言道,“你想要的,我都愿意给你。等我,为你翻覆了天下!”
“现在新君已立,咱们又要重新谋划了。”盛逸云唇角笑意冰冷,“天下何如,这个天下负我,却要我苟且偷生。我的母亲为我心累而死,我的人生因所谓的天下已变得面目全非,我如何能平息胸口翻腾的火?”
“是要耗费精力,却也不难。”慕容泓灏看着他冰冷的笑意,终究垂下了眼眸。
我以为你对我的心意如同我爱你一样,却终究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分量。我以南国试探,不想竟输了个彻底。罢了,如若你想要,我为你取来便是。只是逸云,为什么我的心会如此疼,为什么我要到此刻才知道,你于我是这般重要。若我早知此心是相付一生的心,我绝不会用天下来伤害你,我失去了天下才得到你,如今又要我失去你吗?命运对你不公,对我,又何曾有过半分怜惜!
盛逸云看着慕容泓灏颤动的眼睫,心里一软,倾身过去搂住他的脖子,靠进他怀里。
泓灏,我何其之幸才能得你此心。可与君相许,不离不弃。只是此生已错,我们若能抽身又何必有之前的磨难。我以仇恨骗你,也不过是知你怜我之心,泓灏,对不起。
若有一日,我终得立于君侧,我一定会告诉你,我倾君之心,与君同。
新君已立,慕容泓灏与盛逸云在龙谷又住了几日,便起身往珞城去。
马车一路上还算平稳,盛逸云靠着矮几看书,慕容泓灏靠在他腿上,原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话,不想没一会儿竟睡着了。
“公子在先生身边总是能睡个好觉。”淑雯起身为他们搭上长毯,坐在对面望着盛逸云笑,“淑雯来的晚,不像姐姐们了解先生,但是淑雯心里明白,先生是能左右公子人生的人。”
“有你们在他身边,他是可以高枕无忧的。只是他心深,容不得太多。”盛逸云把毯子往慕容泓灏颈边掖了掖,叹息一声。
“先生可是有心事?”淑雯生就一颗玲珑心窍,一眼就看懂怕旁人的心思,性子又乖巧讨喜,才会到府里两年就被慕容泓灏要到了房里,一留就伴了他十年。朝暮相对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心底最柔软的心事,只是他不说,她视而不见,时间久了早都习以为常。陪着你久了,竟然会与你一样从心底里喜爱眼前的男子。公子,你是孤绝的人,只有先生能站在你身侧,弥补你的冷漠。只是我们谁都不说,不闻,也不问。因为任何的言语都是对你们的亵渎。
盛逸云靠在垫子上,支撑着慕容泓灏,不看淑雯也不答话,只是放下手里的书,静静的望着随风飘扬的窗幔,目光深远的没有边际。
淑雯也不再说话,靠在垫子上休息。阳光从窗幔的缝隙里透进来,交错在她如玉的脸上,一片耀眼的恍惚。她就在这闪烁里,看见了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忽然就暖了心房。
“只是平常人家多好啊。”
坐得太久,久的淑雯都以为他不会回答她的话,却这么轻的说了一句,又是一阵恍惚。
生在平常百姓家。这样的愿望,你们说来是遥不可及,我们听来却像是一场快要遗忘的梦境。
权势和财富,没有的人,想方设法的去争去夺;有的人,却偏偏羡慕起没的。淑雯笑了笑没有接话,因为她实在不知他们这些人,究竟是有怎样的无奈和悲哀。
“平常人家,就不用为了责任和信仰,抛开所有。”盛逸云目光落在淑雯脸上,静静的如水一般,“喜爱也要装做不在乎,心痛还要一笑而过,我们除了使命什么都没有了。”
“还有我们呢,你们做什么我们不问,却可以为了你们做的事献出所有。”淑雯被他看得心慌,眼神躲避过去才说。你那么平静的眼眸,偏偏能搅起我满心的涟漪。
“不许你们死,任何人没有允许都不许死。”盛逸云眸光一闪,不由话就说得重了,闭眼深呼几口气平静了,又说,“疼惜你们,不是让你们用命来报答,而是想在我们的保护下可以得以周全和安稳。”
淑雯想回头看他,却不敢望进他的眼里,就只是低了头,轻声说,“是,没有允许,我们谁都不死。”
慕容泓灏张开眼睛,望着翻动的窗幔,任阳光交错在眼中,笑了。
不一定会死,却一个个抱了要死的决心。逸云,我感激有你,更感激她们。
到了荣城,就是到了珞城脚下,一队人马选在荣城休整一番再入珞城。
慕容泓灏本就招摇惯了,此次更是大摇大摆的进城,想是他们到荣城的消息早就已经传进有心人的耳朵里。
盛逸云说太过嚣张怕招来灾祸,慕容泓灏却笑得花枝乱颤的说,南国敢动慕容泓灏的人还没有出生呢。自大的让盛逸云嗤之以鼻,干脆再也不说话,任由他去折腾。几日下来,两人心里都窝了火。
“就算你怪我答应府丞的邀宴,也不能就三两句话把珞瑜说的落泪不是。”慕容泓灏将哭的梨花带雨的珞瑜揽在怀里,一边轻声哄着,一边说一旁淡定的盛逸云,“咱们一事算一事,你气我骂我就是。”
“我骂你,我骂你还浪费了我的口水。”盛逸云听他蛮不讲理,气的手一抖把手里的茶撒了一身,更是窝火,一把把杯子扬了出去,摔个粉碎,“你要是把我的话放在心里,还会做这些事?”
“我做了什么,只是一次晚宴你何须气成这样?”慕容泓灏看他把杯子摔了,也恼了,“你处处谨慎是好,可是府丞盛意难却,弄僵了也不好。”
“都出去!”盛逸云甩开为他整理衣衫的梦之,衣袖一扬就拍在了桌上。
珞瑜和梦之皆吓了一跳,不敢吭声慌张张的退出屋子,站在门前。
“只是晚宴我又何必与你计较。”盛逸云坐回椅中,极力缓和口气,“既是邀约于你,偏偏选在烟花柳巷,你倒还欢喜了。”
“你是在别扭什么?”慕容泓灏到他身旁站定,为他续了茶递过去。
“你倒是选哪边?”盛逸云不接,仰着脸看他。
“哪边不都是向着璞璇。”慕容泓灏见他较真,放下茶盏到一旁坐定,“先生倒是选哪边?”
“贤王爷宅心仁厚,忠君报国。”盛逸云随着慕容泓灏的眼神也往窗外望了望,笑道,“就是八亲王不反,也太招摇了。”
“你是现在就要与我定了边?”慕容泓灏也笑,摇了摇头,“谁又能保证得了别人,心只在自己身上。”
“话,我是说明白了。”盛逸云抓起茶盏,仰头喝了,“即便什么都不与你计较,可关乎家国性命的事却不能马虎半点。”
“好,你选你的边,可要站稳当了。”慕容泓灏衣袍一摆,就出了门去。
门前的人看着那么冰冷的背影,竟忘了要随着伺候,全都愣在当场。
有谁看过先生与公子计较,又有谁看过公子和先生较真。生这么大的气,更是生平头一次,谁会不惊诧。
南国还是湿润的风,垂柳依依,百花妖娆,蝴蝶蹁跹。南国,却温暖不了我们心底的冰凉。
这盏茶,我饮尽了,这份心意,我收下了,你却不许我再跟你走。
盛逸云温声叫珞瑜进去,换下身上的衣服,笑着说,“珞瑜,今后公子就不来了,把那白玉盏让淑雯带回去。”
不想,珞瑜竟没有理他,一径的埋着头。伸手将她的头托起,才看见她早已是泪流满面。
将她往怀里一搂,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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