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 汉汐宫
光华流转在琉璃瓦上,五彩斑斓,就如这春景一般,甚是美好。
两人对坐在棋盘前,一个一身玄色长衫,一个一身紫色华服。
司徒璞璇抬手落棋,望向对面的人。
“将军!”
手起,棋落,棋盘上,江山已定。
慕容泓灏落子起身,走过去取了桌上的茶,落座而饮。
“何时你也如此杀他个片甲不留。”司徒璞璇跟着起身,落座慕容泓灏身侧,取盏用茶。“我就没听说你赢过他,若山先生之才,我看并不在你之上。”
慕容泓灏听着他的话,但笑不语,只看着他,若有所思。
“最近我在想你究竟是想要什么?”将茶盏放在桌上,司徒璞璇回望他的眼神, “我许你的你不屑一顾,你珍视的也潇洒放手,泓灏,你越发让人看不透了。”
“你所猜想的或许根本就无意义。”慕容泓灏放下茶盏,以手支颐,嘴角的笑意似冬夜里骤起的风,让人莫名惊慌,但是出口的话,却温暖如春,“我想要的只是那个人。”
“那,都是真的?”司徒璞璇显然有些吃惊,心里哪怕千万般的猜度,看见他的表情,听着他的话,还是会惊悸不已。
“璞璇,你说君王最应该做的是什么?”慕容泓灏收敛笑意,眸底深处是一片波澜不惊的平静,好似家国天下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是他眼底的认真,却刺进了司徒璞璇的心底,这样的平静相询,却压力迫人。
垂眸深思良久,司徒璞璇才抬眸与他对望,“造福于民。”
“当今的君王又该如何?”慕容泓灏唇角一挑,露出一个笑,再看不出原来那浪荡的样子,“你想要的,可是家国天下?”
司徒璞璇眸底细微的震动,落进慕容泓灏平静的眼眸里,化作无尽的沉寂。
“这样的家国,如果你没有这样的心,才真意外了。”慕容泓灏随意自衣袋取出一枚血红色的扳指丢在桌上,“你可认得这个。”
“血玲珑!”司徒璞璇惊呼,目光落在慕容泓灏的脸上,极其艰难的才挤出一个笑,“泓灏你,真的是给人很多的惊喜。”
血玲珑是羌国传国之宝,见此物如见羌国君主。有了这个东西,就等于拥有整个羌国,而他就那样散散漫漫的随手丢来,怎叫人不惊心。这样气度心胸的人,怎叫人相信,他不要天下!
只是一瞬间眼波的流转,慕容泓灏就看见他心底最细微的心事。
“安守本分,谋福百姓是君王该有的气度和品质。而我们,定尽臣子之心。”
司徒璞璇心头又是一颤,那样清淡的话语,重重的在心头炸开。他是以江山相托,还是以江山为饵?此时眼前的人,已经不是能与我对面弈棋的慕容泓灏。他或许会是九天宫阙里,那个弹指天下的,真正的王者。只要他有心,只要他愿意。才这样想着,手就因为用力握紧而不住的颤抖起来。
“你想到天一宫去,就要找出那个想要南国的人。八亲王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他在暗,我们在明,多少还是被动了。”慕容泓灏的眸光落在汉汐宫外那片花树上,唇角是冰冷的笑,“他把我送进京司卫不过是想警告我。可是,我不想跟他玩儿了,南国是你的南国,你自己守着吧。”
将血玲珑随手拾起,转身,步态潇洒的走出了汉汐宫。
云疆国的王,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中龙凤,如今,年华老去,也不过是一个孤独的老人。我看见他就站在那天一宫前天阶的尽头,望着无尽的天际。他的身后,是一片冰凉的殿宇。是那样的孤独,那样的可怜。
江山天下,每个人的心里,除了算计,怕真的不敢再轻易去相信什么。所以,王宫天阙尽头的那个人,是孤独的。一生,想得到一个温暖的眼神,都是奢求。
那永远都没有尽头的长阶,一旦踏上去,就是无尽的寂寞。
他们都在叹息我失去的时候,我却是无尽的感激。因为,老天是厚待了我,才会让我得到那样温暖的掌心。
慕容泓灏看看天上的云,唇角是无限温柔的笑。逸云,你的掌心里,才是我的家国天下。
你待我,翻覆了天下来陪你。
司徒璞璇站在汉汐宫门口,看着那个顺阶而下的背影,心里翻江倒海。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一路走来,护你的人,何止是你的母亲,还有整个王族。
你身体哪怕仅有一丝一毫的王族血脉,由你来继承江山,总是好过我们任何人。
只是,你说你不要,我却如何也不会信。
如果盛逸云是你唯一想望,你怎会任他跟别人走?而那个人,还是苏沐晨!是这世间,你唯一容不下的人。
龙氏血脉已尽,还要让慕容家来延续那样的辉煌吗?我司徒璞璇,第一个就不服!江山,应是霸主的天下。
甩袖,举步走出汉汐宫,站在白玉长廊上,看着眼前的一片河山。
我的辉煌,绝不在此处停步。泓灏,以我南国之力,以我璞璇之力,与你相竞,我足以匹配。
一直走至宫门前,慕容泓灏的心情都是轻松愉悦的,直到看见宫门前的绯花,心头莫名一紧,愣了愣,“你怎么回来了?”
“先生让我给公子送句话,”绯花福身跪拜,复起身靠近他身前轻声说,“先生说,您要为他翻覆的,他要亲手送给您。”
慕容泓灏眼中震惊一闪而过。只一个晃神,赶忙收敛所有的情绪,拉着绯花快步上了蒋捷候在门口的马车,低声吩咐句‘回去’,便关上了车门。
“出什么事了?”马车缓缓前行,慕容泓灏才低声问绯花。
“暮王封赏先生为护国侯,赐居落云宫。”绯花话本就不多,想着在外面难免人多眼杂,就简单的说了。
“落云宫?”慕容泓灏稍微有些意外,料想到暮王定不会对苏沐晨此举袖手旁观,但是没有想到他竟会如此狠辣。落云宫这样的地方,逸云踏进去的时候,已经扎进了暮国群臣的眼里心里,现在,怕是很多人都想要了他的命。哼,盛逸云岂会是任人鱼肉之人?那温淡如风的笑容后面有的是一颗翻覆天下的心。你这样置他于死地,却不知,是将苏家的天下葬送。
只是,这样的逸云,是想叫人心疼死吗?天下,这两个字,就像是梦魇,苦苦连累了我们这么多年,苦苦连累了我们的一生。
罢了,我们已经够苦,那就去做想做的事吧。
“你速速回去,再不许离开他。告诉他,我定将亲手把他想要的送到他掌心,任由他的心意。但是,再不许他冒险。”慕容泓灏轻声命令,眼神是冷厉坚决。
“是!”应声,帘动,绯花已经消失。
“去风波楼。”轻声命令,慕容泓灏抬手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风景,心里漾满的疼痛蔓延了四肢百骸,如何也无法平静。
湖畔烟雨里,那样温暖的眼眸,或许此生我再也看不见了。
家国天下,真的是你想要的么?或许只是恼恨,或许只是不安,或许只是来不及原谅。苏三,终究不是能保护你的人。他会让绯花来,就是做了把暮国相让的准备。可是逸云,那个人,怎么偏偏会是你。
五年前,如果我杀了他,今天,也许我们都不会这样痛苦,也许你,就不会这样心疼。
我看不见你,我听不见你,可是我,却感觉到你心底所有的心事。再等一等,你受的苦,我以余生相还。
风波楼在珞城南郊,后靠南俪山,前临赤溧河,满山杏花正盛,那一片院落隐在这杏花影里,只远远望见,就觉得是人间仙境一般的好地方。
负手信步,慕容泓灏踏进院落的时候,有日影光华洒落一身,尽管脸上没有笑意,却一派的优雅潇洒。
因为是入宫觐见,所以穿了金丝云缎的紫色长衫,配着身上那雪白的风氅,更是华贵非常,子怡从屋里迎出来的时候就是看见这样风华绝代的人,觉得公子无双,也不过是这般人物了。
走近,拦下就要跪拜行礼的子怡,拉着她进屋,站在窗前看着院落里的一池湖水。“怎么就你自己?子义呢?”
“先生命子义往暮国去了。”子怡奉盏上前,轻声回应。“公子是有事要找他,可要叫他回来么?”
“不必。原也是想叫他去暮国的。”脱下风氅递给她,转身落座,“先生可说了是什么事?”
“没有,只说速到暮国。”接过风氅,子怡拿过去挂在角落的架子上,转身轻声问,“公子忽然到楼里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通知暮国的人,全力护逸云周全,若有闪失,定不饶恕。”慕容泓灏端起茶盏用茶,见子怡站着没有动,又补充道,“这是死命!”
“是。”子怡跪在地上,应声领命。
“你别跪着了,我难得来一趟,你就那样跪着,我走了,多少人要骂我。”慕容泓灏起身,看着满园的月色,待子怡走到身边才说,“原是找子义下棋呢,如今他不在,不如你陪我去杏林走走?”
“是!”子怡笑着应声行礼,又去取他的风氅,为他披上。
“我不用,你披着吧,别着了凉。”抬手脱下,反手就将风氅落在她肩头,拉紧,系上衣结。
“若是被子义看见,我又要挨骂了。”子怡拉住风氅,仰脸望着他笑,“我回去取来就行,您且等一等。”说着就要脱下来,却被他一把按住。
“等你取来,兴致早淡了。走吧,子义又不在,就是在,他敢!”说着便拉着他出门,一路往外走去。
楼里的人原是听说公子来了,都匆匆忙忙的赶来,却刚到门前,就看见他拉着子怡出来,忙跪了一地。
“都起吧,”慕容泓灏摆摆手,看着一地人,见他们一个个虽垂着头,却悄悄的打量自己,放开子怡的手,笑道,“想看便大大方方的看。我带着子怡出门去,你们都散了吧。”
“是。”众人齐声应下,却没人敢抬头看一眼,连侧目的都不敢。
子怡看着众人散去,又看看摇头轻笑的慕容泓灏,也掩唇轻笑。
慕容泓灏回头看她,见她眸底笑意深深,心情大好,“上元节城里可是热闹的很,你可愿与我同游?”
“与公子同游,您走了,可是有多少人恨我。”子怡仰头轻笑,却伸手挽住他的手臂,“反正子义不在,任谁来管我。”
“任谁敢管你!”慕容泓灏笑着摇头,携子怡走出了院子,伴着春华,双双踏出院落,往杏花深处而去。
有子义在你身边,我才可以安心。上元夜,子怡与我同游,谁又携了你的手,漫步在那东青的冰天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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