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水墨初心

34、水墨初心

桃花深处,子怡在桃树间走走停停,选出中意的花便摘下来。司徒璞玉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一路相护。

抬手压下子怡踮脚也没有够到的树枝,把那满枝的桃花压到她眼前的高度任她去挑选。

子怡对司徒璞玉报以一笑,伸手采下开的最好的几朵花放进手中竹篮里。而后又往前走着,看到自己中意的再指给司徒璞玉看,待他压下树枝就采下自己中意的。如此两人默默且行且采,不多时竟采下满满的一篮。

“这样子,倒是能有两瓶好酒啦。”司徒璞玉接过子怡手中的竹篮,轻声笑,“此刻都仿佛闻得见桃夭的香气了。”

“你倒跟公子学的嘴馋。”子怡眼里笑意点点与阳光里的花色辉映,一时迷幻人心。

司徒璞玉不觉竟望着她的眼眸失神,却也只是一刹那忙收敛心神,望向旁处。

“天色尚早,不如我们树下小坐,也不辜负这美好的春色。”子怡见他避开目光,只当是他不愿与自己玩笑,却也不疑有他。

“倒是,泓灏来去匆匆,哪有我们这样的怜香心思。”说着就放下竹篮,解下自己的风氅,手臂一扬铺在桃树下,与子怡一同并肩坐下。

山边阳光渐渐的从炽烈变成温暖的色泽,淡淡光晕笼着绿树青山间一片妖冶桃林,竟生出别样的美好。

两人坐在树下,看着夕阳渐浓,余晖满撒,没有交谈,只静静坐着。

山间微风,轻轻洒洒的吹卷两人的发丝衣袂,还有飘零的花瓣,一时恍若梦境,美不胜收。

“二十年了吧,我们有二十年都没有一起这样看过桃花,今年的花却比那一年美得多。”

子怡声音很轻,飘散在春风里,让司徒璞玉疑为幻觉。转脸,却对上她清澈的眼眸,有笑意自眼底蔓延至唇角,就那样的一个笑,灿若桃花,恍如隔世。

“是啊,只转眼间,竟已二十年了。”司徒璞玉知道,今生怕是都逃不开这双眼眸和这笑意。二十年,在那样小的年纪,都已深深眷恋。

“对你或是一瞬,对我,却仿似是几生几世的祈盼。”子怡幽幽叹息,垂下眼眸,略一停顿,又扬眸看住司徒璞玉,“我等着你呢,一直都在等着。”

心间一瞬间的停顿,心跳和呼吸还有所有的感官都在一瞬间停止,只短暂的一瞬间过后,又是无可承受的无限放大。天地之间都仿似能听到的心跳声,早已忘记所有的思考,只看着她,她的眼眸,她的面容,她唇角的笑意还有她身上的香气。霸占了所有,天和地。

“玉贤,请你也能等着我。”轻轻的捧着司徒璞玉的脸,在他的唇上覆上自己的唇,只是轻微的触碰,就退了开。早已是红霞满面,羞怯的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又舍不得避开,就那样静静相望,任心底一片翻江倒海。

是夜风微冷还是她的手指冰凉,司徒璞玉来不及心有窃喜,却如触电一般退了开,以静默的姿态跪在子怡脚边,“夜了,我送您回去。”

手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却再也触碰不得。悻悻的收在袖中,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突来的疼痛生生掩去眼底的泪。抬头,浅笑,优雅的起身,如同来时一般,笑语清脆,“公子竟丢下我就走了,回去定要好好的说道才行。”低头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人,轻声说,“有劳贤王。”说罢,举步往林子外走去。

司徒璞玉不敢耽搁,忙收拾了东西,紧紧跟在她身后,却是不远不近,仿似两人从来都没有交集一般。

春寒未退,山里的夜风很凉,还不及瑟缩,风氅轻轻的就落在肩头。子怡没有停步,没有回身,没有笑意,甚至都没有一句言语。只静默的走着。

这满天满地的桃红,火一样的妖娆,此刻竟觉得凄凄惨惨。是山风太凉,还是人心太寒,为什么,我是彻骨的冷。

就等着我吧,哪怕我们在不能看见彼此的地方。

就等着我吧,如同我这样等着你一样。

画屏渊的桃夭谷,我们一定可以携手重游。

可是为什么,我连眼泪都不能掉,在你连一句承诺都不敢给的时候,我却更加的坚定。

又是一阵风起,花瓣在眼前零落飘散,如同自己此刻梦碎一般,寂寂可怜。

子怡就着他的手轻轻坐到马背上,见他只是拉了缰绳举步向前,竟没有要与她同骑的打算,戚戚一笑,咽回嘴边的话,任由他前行。

月色很好,可以看清他的背影,子怡心里一酸,终究还是落下泪来。

“我不能许你,于情于义,我都不能。”声音清冷,却似压抑着巨大的疼痛,停步,转身,抬头看着马背上的人,背着月光看不见她的表情,却知道她在哭,心里利刃一样划过,终于不顾一切的抬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轻声问,“子怡,你可愿嫁给我。”

和泪摇头,言语碎了一场梦境。

“司徒璞玉娶的一定要是水墨。”

“那么,我不愿等你。”

“相信我吧,这一次。”

“水墨,已于二十年前许给了璞璇,是我的弟妹。”

你执着的一如我执着的,你放不开的一如我放不开的。

我们的心思这样像,对的错的,如出一辙的痴。

我们赌的,可能是错了今生。

这代价,希望你承受的起。

子怡,水墨,我都会以生命护你此生平安。

这颗心,早已交付,不计后果。

收回手,继续上路,夜渐渐沉,风渐渐冷。路还在脚下,舍不得走快一点,怕去面对将来的分别。

“交付了心,我却不服命运。玉贤,请你等着我。”

如花瓣一般,言语也被夜风吹落得飘零一地。

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两颗心,最近最远的距离,如天地,如你我。

我是这般爱你。

我爱你。

烟淼阁里,清浅的香气萦绕在空气里,满湖的荷花随着微风摇荡,翠玉珠帘被人轻轻的挑起,随着那人走过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淑雯刚刚做了几样点心,我们还没来得及尝呢。”玉如看见司徒璞玉,笑着将手中棋子随意丢在棋盘上,一盘棋局顿时乱作一团。

“你!哎……”慕容泓灏阻拦不及,只看着棋盘一脸无奈,“都这么大了,还是一样的无赖。”

“您还不是拿我消遣呢!明知道我不是您对手,还不让着我,怎么没见您对盛逸云这么较真儿?就没听说您赢过他一次!”玉如也不让他,撇嘴摇头,好似还是他的不对了。

闻言,慕容泓灏收拾棋子的手微微顿了顿,扬手把手里的棋子全数丢下。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那一池的莲荷。

司徒璞玉看着慕容泓灏的样子,对玉如责怪的瞪一眼,见他耸肩摊手,深觉无奈。

“今日是什么日子?”半晌,慕容泓灏才问了一句。

“三月初五。”司徒璞玉站在他身后,轻声回答。

“是了,我还说今天像是有什么事却一直记不起来,原来是玭玥的生辰。”言语里虽说着别人,身后两人心里却都是明白他眼里心里挂记的是谁。

玉如坐在榻上不敢回话,刚刚那说盛逸云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可是即便后悔却也来不及了。所以此刻,就只是静坐在一旁,默默看一眼窗前形容清冷的人,悄悄伸手取过一块点心放入口中。因着入口的香糯顿时又眉开眼笑起来。

慕容泓灏转头厉言,“夜了,不许贪食!”

悻悻收回手,想了想又伸手将点心推得远一点才罢休。

慕容泓灏见他小孩子心性,无奈一笑,又转身看向那一池莲荷。苍山别景里最好的莲是在此处。一年常开不败,何时都是这般冰清玉洁,婷婷而立。苍山别景里还有好多,我花了心思为你建的楼阁院落。可是,你都还没来看一眼,就匆匆走了。

突来的静默让司徒璞玉和玉如对望一眼,两人都不敢再说话。

盛逸云到暮国也有一段日子了,大家怕牵扯出慕容泓灏的心事,全都是能避就避开提及,倒没有看出他有什么。只是玉如和司徒璞玉是他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每每出神,其实心里是压着抑着那苦。

心里都知道,有些事有些人,生生的就是能牵扯住心口的疼痛,那疼痛一但袭来,什么都无可拯救。

“倒是不知道玭玥今日是如何过的生辰。”司徒璞玉小声试探,想宽慰他,笑说,“没有璞琁胡闹,怕是今年能安稳些。”

“新婚燕尔,却是两地分隔,怕是安生不得吧。只这相思的苦,都无处可藏无处可咽。”慕容泓灏一手扶上窗棂,忍不住叹息一声,“苦了一颗心,一双人。”

“泓灏!”司徒璞玉不由轻呼,一手搭在他肩头,“有些情,我们只能咽进肚子里。”

慕容泓灏侧身看住他,好一会,才问,“她还是不许?”见他默默点头,又是一阵叹息,又转过身去,“玉贤,若不是当年无心之失,或许,你们早已是神仙眷侣了。”

“一切皆是命。”司徒璞玉一笑,似苦似涩,让人心疼。

“我答应过水墨,请你也相信我。”慕容泓灏望着外面,碧荷,院落,远山,星星点点,在眼里都仿似只是空白。眼里,心里,脑子里,都描绘着那个人的眉眼,那个人的笑意,那个人的一转身,一回眸,一颦一笑,一嗔一怒。清晰的,就仿似连他的呼吸和香气都是真的。终于,唇角有了笑意,“最起码,你们要比我们幸福。”

心底一震,司徒璞玉不知道是不是被白日里那桃花影迷幻了心神,这样的话,在此刻听来,竟觉得这般疼痛。

是我们错了吗?你想要的不过是与盛逸云携手红尘,朝暮相依。你觉得那就是人生最大的收获和美满。我们却偏偏,生生拆散。

谁说的男儿就一定要扬名天下才是男子气概?谁说只要守着心爱就是虚度年华?谁也不是谁,谁也不能替代谁来评判什么才是他的最重。

是我们,逼的你们这样难。你们却仍旧为了我们所谓的大义,而疼痛退让,而生死相托。这样的心,这样的人,或许,真的只有你们了。

“两心相许,若是计较,怕连我们还不如,她却还是不懂。”

转回身,错身而过,慕容泓灏身上的云锦如水一样划过司徒璞玉的手心,冰凉的惊醒他的梦。

这世间,除了你,再没有人更懂得爱。

“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哑谜,但是我看你们俩的表情都像是快要哭了一样就知道没什么好事。”玉如见慕容泓灏在对面坐下,忙递了茶盏过去,“从以前我就说过,管他谁怎么看怎么说,只要你们无愧于心,怕什么。”

“若心一动,天塌地陷,什么都由不得你。”司徒璞玉也过去坐下,笑容酸涩。

“那是你们动了不能动的心!”玉如刚出言就又后悔了,可已然来不及,看着面前两人皆是一怔,忙干咳两声,笑着打哈哈,“我就是胡说……”

“我就是动了不该动的心!可是,我义无反顾,谁奈我何!”慕容泓灏唇角的笑意极致妖娆,“他们不是都说,他是我的劫。我倒是要看看,就那一颗爱我的心,会如何地覆天翻!”

那样的笑,是司徒璞玉此生仅见。只是一瞬间,就像是幻觉一样,却深刻的让他一阵心悸。也许,一开始,我们全都错了。媚主祸国这四个字,改变的,根本不是一个人原本的一生,而是我们所有的人。

白玉盏在修长的手指间轻轻晃动,慕容泓灏早已敛了笑意,眼波深沉的如千万丈的秋潭,任谁,也探不到底。

谁会知道,若不是逸云,我根本不屑去看一眼这天下。舍弃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只想此生此世再与那王权没有半分瓜葛。却是因为你们给了他这样沉痛的枷锁,我才要争争看。这个国,他能如何去祸害。江山天下,我亲手送到他手里,任由他翻覆。就只要,他那一刻能给我一个笑。

愿此生,你常伴身侧,笑语添香,便是美满。天下,苍生,不及你的分毫。有些人,只有爱到了骨子里,才会疯癫。

我们,都已经疯魔了,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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