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南宫门前停下,杨玭玥披着白色裘皮大氅,从马车上下来,随着领路的宫娥从南宫门进了宫,里面便有几位太监备着步撵等候,也不问,坐上去由他们抬着往宫苑深处走去。一路上抬眼看到的只是红墙碧瓦的一方天,低头看到的是路侧积满的冰雪,哪里的宫阙都是一样,寒凉彻骨。不由的,她又拉紧了身上的风氅。
落云宫是王后寝宫,在居中的位置,杨玭玥只觉得走了有半柱香的时辰,才停了下来。宫娥、太监行了礼便都退下去。杨玭玥站在宫门前,举步进到院里。
一眼,便看见那伫立在门前的人。温柔的眉眼,唇角的笑意,一如日日夜夜相思的样子。
落云宫门前的积了厚厚的一层积雪,虽已是三月天气,却仍旧是冰天雪地,冷的人无处可躲。可就是在这厚厚的积雪上,你踏雪而来,笑盈盈的向我伸出手,把你掌心的温度握进我心底。盛逸云握住杨玭玥递来的手,轻声呢喃,“暮国天寒,你何苦到此处来。”
“就是这里冷,才放心不下你。”杨玭玥紧紧握着盛逸云的手,笑盈盈的看着他,半天才说,“你瘦了。”言语里,是无限柔情和无尽怜惜。
“你跟到这里来受苦,我才心疼呢。”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专注的看着她。
落霞满天,洒落两人身上,就有一层暖暖的光笼罩着他们,十指紧扣,四目相对,天地万物就只有彼此,他们只在彼此的眼里,呼吸里,心里。
“先生,外面冷,请少夫人先进殿里吧。”梦之轻轻福身施礼,跟在两人后面进到殿里。
“落仙去何处了?不是与你一起来的么?”拉着她进到里屋,同坐到暖塌上,目光还落在她的脸上,“紫春,去给少夫人取银炉来。”
“我不冷。”杨玭玥笑看着他,被他的温柔温暖着,根本不觉得冷。
“备着总是好的。”拍拍她的手,又问,“落仙……”
“表兄说南湘楼里约了人,要耽搁些时间才能回来。”杨玭玥接过珞瑜递来的银炉,放在盛逸云手中,自己握住他的手,抬眸望着他。
“南湘楼?”
外人不知南湘楼,可盛逸云心里明白那是千衣坊的势力,他既去那里,约的人想必就是梦之前几日去见的人了。盛逸云眸光动了动,不着痕迹的一笑带过,“那里的糕点是东青最好的,改日我带你去尝尝。”
“只要和你一起,什么都好。”见他手臂微抬,杨玭玥笑着把头轻轻靠进他的臂弯,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是陌生又熟悉的味道,是我皈依的味道。
闭目,深呼吸,我在这一刻才真的圆满了。
你的手在我的手心,我的脸在你的胸膛,我听得见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你的心跳,就是我的全世界。
“相思,如你,如我。”手指在她指间的相思扣上来来回回的抚摸,盛逸云轻声叹息,“玭玥,你能来,我感激不尽。”
“逸云,我想你了。好想,好想。”抬手,搂着他的脖颈,深深埋进他的怀抱里。
夕阳静撒,一室温情,美好的,就似做了一场梦。
落仙举步上楼,甚是喜欢那熏香的味道,才到楼口,就看见一名男子迎了过来。背着光,看不清容貌,但是他身上的香气,让人喜欢。
“谷主,紫宸有礼了。快,里面请。”张紫宸抱拳一揖,将落仙迎进房里。
房间里也熏着香,回转着兰若花的香气。
桌上早已布了小菜点心,在临窗的地方坐下,向外能看得见东青城最繁华的街道,外面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这屋里却是清幽静雅。
“这楼里倒是别样洞天。”落座,待张紫宸也坐下,落仙又说,“泓灏叫我入暮就先来找你,可是何事?”
张紫宸抬手为落仙斟满酒,听见他问,放下金樽,抬头回答他,“少主是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说完,将一枚纯金的令牌双手奉到落仙面前,跪于地上,“从此,谷主就是千衣坊的主人。”
落仙抬手将他扶起来,却没有接那令牌,只叫他入座,“泓灏知我不会接受,所以他的本意定不是如此。”
“这南湘楼人来人往,出出进进多少人,少主让我守在此处,也就是让我了解暮国的实情,如今谷主来此,只吩咐一切以谷主的决策为令,想必是不差了。”张紫宸还是奉着那令牌,毕恭毕敬。
“那既然如此,你便为这楼的主子吧,那东西在你那儿比在我儿这合适。”落仙转头看着窗外,落霞遍地,人们渐渐都关了店铺,收拾着归家去了。街角还有积雪,屋檐上的冰溜在夕阳里光彩明媚,还有风过扬起的残雪,美好非常。
“谷主……”还欲再说什么,却被他制止。
“这是我的第一个命令。”按下他的手,看着他那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浅笑,“这才是泓灏让我来的目的。”
生了丹凤眼的男人,定有一个过不去的情劫,这双眼眸,像极了你,泓灏,你可羡慕他?
看着落仙淡漠的望着窗外,知道自己再做推辞也无济于事,只好收回手中令牌,抬手举起酒盏,“在楼里备下的酒席,还望谷主不嫌弃。”
“罢了,我不在楼里用了。”说罢起身,也不顾张紫宸便往外去,走到门前忽然停步回头,“莫再称我谷主,唤落仙便可。”
张紫宸急急离座,到门前相送,落仙脚步极快,早已下了楼去,消失在楼里。一室兰若香气,搅得翻飞而热闹。
白衣,兰若香,一抹淡漠的背影,这是初次最深刻的印象。
这满室的兰若香,才是你短暂停留的原因吧,兰若,君子的气节,与你匹配。
门前的张紫宸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夕阳里,才回身。
亲近,是在骨血里。
夜里的落云宫更是寒凉彻骨,盛逸云披着貂皮大氅围炉而坐,怀里抱着一只雪狸,低垂着眼眸,满腹心事。
落仙坐的离火炉远些,只穿了一件雪色长衫,低首翻着手里的书。
两个人这样已经坐了许久,珞瑜进来换了两次茶,他们的动作都没有变过,心里疑惑,却也不敢停留,换了茶匆匆退出去。
“你去了南湘楼?”盛逸云抬眸看着对面的落仙,闲闲相询。
“恩。”头都没有抬,落仙只轻轻回应了一声。
“什么事?”抚摸着怀里的雪狸,看着它舒服的眯着眼睛就快睡去,盛逸云忽然伸出食指戳着它的额头,见它抬着前爪不安的拨着他的手,轻轻笑了起来。
“泓灏想让我接手千衣坊。”抬头,看见在逗弄雪狸的盛逸云,落仙不由发笑,“这小东西也就在你手里老实些,平常都是它欺负别人,那有能欺负它的。”
“你答应了?”轻轻拍拍雪狸的头,让它安静的窝在自己怀里。
“恩。”点点头,落仙把手里的书放到桌上,“叫我来不过也就是叫我守着你,我既然来了,定会护着你。”
“他早不叫我管楼里的事,如今把你叫来,还不是怕我急了做出傻事。”盛逸云看了眼桌上的书,叹息,“这本《国策》我在苍山别景里见过,是他看剩下的,如今你也看,你们可是怪我呢。”
“他为了你亲手把自己布的局推翻,他为了你舍弃了所有,如今你这样的话,可是叫他心寒尽了。”落仙手指抚摸着那本书,叹息,“这是他叫我带来给你的,只说,我心如故。”
“我心如故。”在嘴里回转着这几个字,盛逸云不由垂下眼睑,遮蔽心事。
“我心如故。”落仙静静望着他,心口流转着无尽的温柔。
闻言抬眸望去,紧紧盯着他半晌,才说,“我母亲当年为了父亲放弃了仙根,跟着父亲一路走到了锦城,最后那样的年纪就去了。而今,你是唯一有仙缘的人,我却偏偏让你遇见了琼羽。往后的事,我怕。”
“我愿意,一如你愿意的一样。”唇角的笑意在明晃的灯火里,明媚刺目,“情爱,原本就是很玄妙的事情,你我都避无可避。”
“泓灏那一颗心,是这江山天下也圆满不了的。我的这颗心,是盛夏骄阳也温暖不了的。而你,偏偏也落得和我们一样。”手停留在雪狸的背上,叹息,“情爱再玄妙,也不过是一颗心,我们的心,早已不是自己的了。”
“情情爱爱,江山天下,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终会烟消云散的,只是,我们已由不得自己掌控了。所以你要天下,所以他舍弃一切,所以我,来到了这里。”起身,落仙抬头看着窗外的月,“我们,都回得去,你期许的,我一样期许。”
“如此,我们就走下去吧。”盛逸云也看着月,灵魂的深处,就如同这月一样,孤寂。
江山不过是困住了我们的借口。情爱不过是抓住不放的理由。所有的一切一切,都不过是想要靠近你,靠近你,紧紧的抓住你在我怀里。
这一路走来,我们的脚步越来越远,却始终在相信,我们都等在原地。
我们,都回得去。
惊云峰顶,我和你,定可以并肩而立。
泓灏,你等着我,得了江山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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