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错落圆满

农历四月底，在南国是阳光正好，百花竟开的时节，在暮国却是雪刚刚融化，寒气虽然开始散了，却仍然清冷。

褪掉身上的裘皮大氅，盛逸云轻轻滑进热气氤氲的温泉里，温暖的水瞬间将自己包裹住，把身上的寒冷暖热。

闭着眼睛，享受着暖意的包围。身上一暖，心也跟着暖了。

“铭辉堂这温泉水对你的身子好，前些日子冷成那样，要是你早些住在这里，身子或许能养得更好些。”苏沐晨进到院子里就看见他泡在温泉里，走过去坐在池边，看着水汽氤氲里的盛逸云。他轻合双目，头发静垂在肩上，身上的白衣映得他脸色泛红，看上去惬意美好。

“现在也不晚。这样的天气，寒气太重，我真想就这样泡在水里不出去了。”盛逸云睁开眼，刚刚抬手，苏沐晨就把银碗递过去，这样的默契，叫他安心，“才这一会儿，就感觉口渴，可是珞瑜却只给我喝参汤，都快补过了。”

“若不是她们天天参汤伺候着，你怕是挨不到现在就病下了。”接过他递回的银碗，随手放到地上，握住他的手，感觉手心里都是温热的湿气，苏沐晨笑着说，“上来吧，你这样呆的久了，反倒会不好。”

盛逸云笑笑，就着他手上的力量站起身，抬腿上岸。

苏沐晨赶忙为他披上裘氅，唤来珞瑜，吩咐赶紧为他更衣。

盛逸云看着他紧张的样子，也不说话，就看着他，笑着拍拍他的手，“我很快回来，你在这儿等我。”说罢，与珞瑜一同进到屋里。

苏沐晨看着他进屋，转身坐到院子里的椅子上，太阳的光，映在那池子上，氤氲的美好。

“你这时候来，可是南国有什么消息？”自屋里出来，盛逸云站在门前，看着躺在躺椅上的苏沐晨，轻声问。

“南国的朝堂上，这些日子可是热闹的很。”苏沐晨起身，走过去，拉着他进屋，“咱们到屋里去，你刚沐浴过，别惹了寒气。”

“你把我接进铭辉堂，不许梦之出宫，也不许来祥进宫，还不是不想让我知道他们的消息么？如今你倒自个跑来跟我说。”盛逸云收回手，把之前珞瑜递给他的手炉又递回去，拉拉袖子，在堂中椅子上落座，看住苏沐晨。

“我是想让你好好养养身子。什么事都操心，岂不是辜负我接你到这儿来的心意。我可是十分乐意你住在落云宫的。”苏沐晨也笑着落座，接过杨玭玥递来的茶盏，报以一笑。

杨玭玥为他们奉了茶，在桌上布上水果点心，就携珞瑜退出去。

“不知玭玥也在，冒失了。”待她们退去，苏沐晨才说。

“她一早过来陪我，刚用了早膳，乏了，就在这儿歇下了。倒是你来也不通传，她也没有地方退避。”盛逸云喝着热茶，缓解口渴。

“铭辉堂虽然不是大院子，可是前后院也不近，我只想着温泉对你好，却忽略了玭玥。”苏沐晨摇摇头，笑言，“她那么远来寻你，我却把你们分开，怕是要招她恨了。”

“是我叫她住过去，你有什么好自责的。”盛逸云喝尽杯中茶，正要起身去添，苏沐晨已经过去取了茶壶，走过来为他添满，自己也就顺势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静静看着他。

“吃些果子，茶喝的猛了，也不济事。”说着，苏沐晨拿起玉盘里的一颗果子递过去。

接过来，握在手里，盛逸云思索一下，问，“你刚才说南国热闹的很，想必是该收的都已经收进网里了吧？璿王铁腕，进了京司卫，怕是不好出去。”

“你倒是猜的准。”苏沐晨闻言轻笑，“从梦之来，我就知道慕容泓灏瞒你的都瞒不住了，随后落仙也来了，这一切你心里就更是明白。”

“我以前看不透，不过是想不到你们会一起来哄我。”盛逸云咬下一口果子，细细咀嚼。

“我可没有与他联手，只是顺水推舟，把你带到暮国来而已。”苏沐晨可不会被他三言两语就哄住，不想跟那个人有任何的瓜葛，早早撇清，“既能保护你，还能让你跟我走，何乐而不为呢。”

“你们啊，就是嘴硬。”盛逸云也不计较，垂眸想了一会，“八亲王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惠安虽能重创他，可是，若想扳倒却不易。”

“管他们怎么闹，咱们只管看好戏就行。今儿来也不过是想给你讲故事，没想到你却都猜到了，着实无趣。”苏沐晨眸光微微避开盛逸云的注视，掩藏自己的心事。

八亲王的确是不好对付的角色。可是慕容泓灏既然敢动手，就定是已经有了周全的计策。或许会有凶险，可是护着他的人那么多，你何必再去为他忧心。

让你听闻不见，就是为了给你一方安静的空间，能多得一日平静都是好的。

盛逸云看他避开自己，心里微微一动，就猜测出他的心思，只笑着，“管他呢，他既然叫我走，就是不叫我管他，我还去操什么心。”

“你只管在暮国好好的，带着你该带回去的东西，就好了。”苏沐晨轻笑着取过桌上的茶盏，喝茶。

“不到万不得已，你的东西，我不要。”盛逸云看着他，叹息。

起身，站在铭辉堂门前，看着外面渐渐泛出绿意的院子，还有那一池氤氲水汽的温泉。

“你什么时候想要，我都给你。”

都给你，不管是什么，不管什么时候。

我的心对于你就如那光彩绚烂的水影，看着那样华彩美好，却不过是偷了太阳的光，期许，却终究不能长久。

但是为你灿烂着，哪怕只是灿烂过，都雀跃。

落仙站在上阳宫前，等苏沐晨走到身边，才转过身，看着他一脸的笑意，也微微一笑，“看来与我预料的不差。”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也难怪，一句不问，原就是心里明白了的。”苏沐晨一手扶上汉白玉的凭栏，看着眼前的一片大好河山，心里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心事。

“泓灏得你，必能得天下。”落仙也扶上凭栏，看向他看着的地方，猜测着他的心事。

王城，四大家族，三国，各国君侯，若都能归心，入主王城也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文氏是文帝的心腹，文思齐更与泓灏是交心的情谊；杨氏是王后近亲，自始忠心；玉凰族的凤凰血现在盛逸云处，自然也是归心。只有凤氏，仗着是开国元勋，又掌握着兵权，怕是不好相与，却也不足为患。羌国洛云帆将血玲珑奉于泓灏，已表明归属之心；南国有司徒璞玉和司徒璞琁，加之泓灏也在，更是掌握之中；至于暮国……

回头看着一脸静默的苏沐晨，他的心事早已是天下皆知。

无心王权，却是对盛逸云倾付了所有的心，所有的情，他要的只是那个人的安稳和快乐，却偏偏，那个人只看得见慕容泓灏。

这样，暮国，便是全天下，唯一可能的变数。

“我和他，早在五年前便已经不能两立了，我容不下他，他更是容不得我。”苏沐晨唇角笑意很深，眸光却冰凉。

“可是你却愿意帮他。”落仙转回头，也笑，“他最大的筹码便是逸云。他知道，你为了逸云，是可以倾付所有的。包括，这暮国江山。”

“这些算什么，此生我便是为了他愿意去死。”苏沐晨手下用力，紧紧抓住凭栏，手心是冰凉彻骨的寒，心里却反而温暖明亮，“我只愿守护着他，哪怕他是在慕容泓灏身边。我知道即便我不帮慕容泓灏，结果还是这样的结果。可是，我退的这一步，却能护全逸云，若有一日，为了逸云，我也愿臣服于他。可是，我就是不服气！”

我不服气，我的心，不比你少分毫，甚至愿意舍弃更多，可是他偏偏只看见你，他心里只装着你。

我不服气，即便我不是那个人的血脉，我也是暮国的一国之君，比你不差什么。可是，我们之间，却不是地位的差别。

我不服气，此生，我只能远远看着，他在你身边，他属于你。

我不服气，生生世世，我怕我就这样错过了。

垂眸，叹息，心口抽疼，爱恨嗔痴，我怎么这样轻易就承受不起。

温暖的掌心贴在肩头，苏沐晨回头看见落仙温淡的笑意，在阳光剪影里，在宫阙流光里，让人平静。

“我爱慕楚琼羽，可她一颗心却在逸云那里，我此生或许就错过了。所以，我也不服气。”言语一径的平静，明明是说着自己的心事，却仿似与自己无关，“可是，爱，就是想要守护她，仅此而已。所以，我所有的退让、不安都变得有意义了。”

笑，轻风一般，眸光澄净。

“我爱着她，她很幸福，如此，便圆满了。”

我爱着他，他很幸福，如此，便圆满了。

我们的爱，是退让，却更是得到。

因为，我们都在他们心底。此生，错落的是相见的缘分，错落的是相守的时机，可是，却从来，不曾错落过爱情。

我爱你，我知，你知，便是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