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梦幻泡影

苏沐晨看着座里因酒醉而脸色泛红满是笑意的盛逸云。不知何故，竟觉得今日的他温柔美好，是入暮以来，最轻松开怀的一次。

落仙按住盛逸云执着酒壶的手，对他摇头，“今夜你若醉了，我可没法收拾。”

盛逸云抬眸看了落仙一眼，轻笑，“今夜我若不醉，你才没法收拾。”

才说罢，身子就软软的要往旁边倒去，杨玭玥赶忙上前，用自己的身子撑住他，轻声说，“你醉了，我扶你回房休息会儿吧。”

“无妨。”盛逸云拍拍她的手，叫她安心，对座上的苏沐晨笑道，“君上这家宴，吃醉了我，可不是叫我娘子担心呢嘛。”

“你个没好歹的，我好心安置你吃喝，你倒是会气我。”苏沐晨也不恼，只执了酒盏从座上缓步到了他跟前，看着已经醉意朦胧的盛逸云，“逸云，这是多少年了，我又陪你过生辰。。我高兴的很，这里的酒任你喝，任你高兴，谁也不许拦着。”

“还是你懂我！”盛逸云抬手拍着苏沐晨的肩膀，哈哈的笑，举起自己的酒盏，在他杯沿一碰，仰头饮尽，照杯一亮，“谢君上的酒。”

苏沐晨也扬颈饮尽，看着他，一径的笑。

这样的盛逸云，是温柔多情的。他的眸光里，是温暖的光。他的笑容里，是温热的情。苏沐晨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眉眼里流转的愉悦深情，心里一片澄明。

自然不是我的晚宴有多合心意，才叫他这样温柔。更不会是我的酒有多可口，才叫他这样愉悦。

这样的他，只有在那个人身边，才会在每个眼神里，每个言语里，都温暖多情。

他，来了。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在我感受不到的地方。却在你的眼底，在你的心底，在你的每一次微笑里。

苏沐晨眸光渐渐冷了下去，待珞瑜又添满了酒，转眼看住落仙，“我等着你们。”

言罢，饮尽杯中酒，起身离去。

衮龙长袍划过松软的红毯，留下一地的心凉。

落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回头看着杨玭玥，叹息，“酒喝多了，身子暖了，心却凉透了。”

“表兄来了，”杨玭玥看着落仙，肯定的问，“他在哪儿？”

落仙倒酒的手微顿，而后，继续倒酒，举盏，喝尽。

珞瑜看着他自己一杯接一杯的一连饮了许多，正要上前拦他，却因为进来的人，愣在那里。

白衣玉冠，一双明亮的凤眼在月华下，熠熠闪亮。卓绝的身姿，缓步而来，立在正堂中央。

“公子！”珞瑜惊呼一声，就跪下去，眼角已经湿润。

慕容泓灏没有理会她，甚至连杨玭玥和落仙都没有理会，径直过去，从杨玭玥的手中，拉过盛逸云，让他靠进自己的怀里。

盛逸云早已醉了，看着眼前的人，却露出笑来。伸手抚摸着他的脸，没有说一句话，头一沉，睡去了。

慕容泓灏抬手将他抱起来，转身离开。

杨玭玥看着他们走了，竟笑起来，“他果真来了。”

“他没有来，我们谁都没有见到。”落仙也起身，离去。

杨玭玥望着房外的月色，今夜，真的很美。

月色静撒，紫陌飘散，真是美。

起身，待珞瑜到跟前，由她扶着，悄声离去。

一室酒香，在这六月的深夜，醉了所有的人。

睁眼，绣工精巧的帐顶映进眼帘，盛逸云抬手往床头一摸，尚有余温，唇角就勾出一抹笑。

“先生醒了？”珞瑜进来，看见他笑，赶忙笑迎过去，“近日先生都醉几次了，您这样可不是要天天的醉生梦死当神仙嘛？”

“有你们在，我哪舍得当神仙。”起身，任珞瑜为自己穿上衣服，待她到身前，拉下她要为自己结上衣结的手，笑问，“夜里，可是你陪着我？”

“不然还能有谁？您醉成那样，可是喂了好几次的醒酒汤，怕您今天难受了去。”珞瑜抽出手，伸手为他结上衣结，避开他的眼睛，待弄好，垂眸退出去，紫春她们进来伺候他洗漱。

盛逸云看着出去的珞瑜，笑意更深了。

你，果真来了。

你怀抱的温度，你身上的气息，你掌心的力量，我怎会不记得。

珞瑜不敢说，玭玥不会说，落仙更不会说。可是，我知道，你来了，在我醉了以后。

若不是醉了，我怎么能靠进你怀里。

泓灏，在我离开你后的这些日子里，这个生辰，是我最安心的一夜。

杨玭玥踏进房门，看见满脸笑意的盛逸云，心里暖了一片。

即便谁都不说，他还是什么都知道。他本就在等他，不然怎么会醉。

醉了，不是不胜酒力，而是那一颗心，因你沉沦。

“醒来不见你，昨夜到后院歇了？”盛逸云迎上杨玭玥，拉着她的手，一同出门。

“你醉成那样，我在这儿反而给她们添乱。看着你睡了，就走了。”杨玭玥抬头看着盛逸云的脸，看着那许久未见的轻松，心里欢喜的很，“冬冽真烈，我的头晕的难受，若不是，也不会催着叫多喂你醒酒汤。”

“现在可好些？”盛逸云停下脚步，抬手抚上她额角，为她轻轻的按着。

“我没事，就怕你没好。”拉下他的手，仰脸望着阳光下他明亮的眼眸，轻笑着说，“只有自己饮了，才知道酒虽能醉人，醒时却难受的紧。逸云，夫君，以后莫再醉酒了。”

“好。”握住她的手，对她粲然一笑，拉着她往前走，“紫春，今日早膳，可有少夫人爱吃的八珍素锦包？可别因着麻烦就给省了，以后天天早膳都要为少夫人备着。珞瑜，把那些桃夭和冬冽，全都给我封藏起来，以后我都不饮了。”

众人在餐房门前候着他们，听到他朗声吩咐，都笑着领命去了。

杨玭玥任他拉着，任他说着笑着，自己紧紧跟着他。从许久以前，我便想就这样任由你带着我，天涯海角，刀山火海，都随着你去。

我一路随着你的脚步，就如你随着他的脚步一样，一样坚决的走到现在。

阳光真的很好，光晕在殿宇间流转，在花木间斑驳，在笑意里温暖。

上阳宫的宫院里，种满了紫陌，满园的花香，满园的落花。苏沐晨站在一片紫陌林里，抬眼望着天上的云。云是自由的，却也是孤寂的。就如同自己一样，一直都自由，却一直都孤寂。

脚步声停在身后不远处，苏沐晨转身回眸看去。慕容泓灏与落仙，站在紫陌树下，与自己相望。

“你果真来了。”苏沐晨唇角一挑，看向落仙，笑了，“连你也瞒我。”

“苏三，紫陌开的真好。真美啊，你的家国天下，真叫人羡慕。”慕容泓灏负手遥望，看见上阳宫高高的檐角直耸天际，轻笑，“你终于还是到这里了。王宫天阙，却跟你的孤寂匹配的很。”

“有逸云相伴，我可是好的很。”手在背后紧握住，苏沐晨的笑还在脸上，是王者的气度威仪。

“也是，有逸云伴你，是该好好的才是。”慕容泓灏一步步靠近他，在他身旁站定，“苏三，我虽恼你对逸云的心意，却也谢你。若不是你这片心，逸云的平静安稳怕早已不在了。你接他入暮，不管终究是怎样的心意，我都谢谢你，护了他平安。”

头微微一点，慕容泓灏真挚的向他致谢。

我把他推进你怀里的时候，谢谢你接住了我要你承受的一切。

天下，唯有你，可将逸云托付。也唯有你，值得我将逸云托付。

若世间我还有顾忌，那便唯有你，唯你的心，让我惧怕不安。

爱人的心，没有罪，却是一把剑，刺疼了你我。

“你的话我虽不爱听，可是能让你谢我，倒是受用的很。”苏沐晨侧身看着慕容泓灏的眼眸，里面澄净一片。我们，若不是爱着同一个人，我也会如他们一样追随你。无关你的身份，无关你的本领，就只因为是你，我，心甘情愿。

可是，老天就是这样，偏偏，我们都动了心念。

那个人，不只是你眼里的亮，更是我的光，看着他，我才有勇气，只是作为苏沐晨活着，不是你的梦贤。

“一如以往，拜托。”抱拳一扬，转身，只转眼间，慕容泓灏的身影就淹没在紫陌花海里，无影无踪。

“苏三，”落仙也到他跟前，轻声说，“这么久了，你何苦再闹。”

“落仙，我的心，唯一与你们不同的，便是爱了这个人所爱的人。我不能一生视若无睹。我要争，争的不是他能在我身边，而是争，我爱他，只想要一个爱他的机会。”

落仙看着他眼底闪烁的眸光，一阵叹息。

是多少年了，你的眼眸一如当年一样，坚定的叫人心疼。

我还记得你拒绝先生赐你梦贤之名时，你平静的眼眸里，也是这样闪烁的光，耀眼夺目，平静温暖。

你说，我爱盛逸云，所以，我不能是慕容泓灏的梦贤了。

你说，倾了此生，我就只爱他。

你说，你说，你说……

你说了什么，我们却都听到了。爱情，在那一个紫陌花开的时节，破碎了你整个美满人生。

执念，害人太深，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的放执。

若放执了，你不会在这里，我不会在这里，玭玥不会在这里，逸云不会在这里，泓灏不会在这里……

人生，又会是怎样的人生。

“已经没有比这更坏的事了，多好。”

抬眸，是紫陌花影里，苏沐晨满是落寞的笑意，与记忆里的人，重叠。

是啊，已经没有比你不爱我更坏的事了，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