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遇循着萧声一路而来,踏过最后的石阶,远远看着站在山顶凉亭里的人。白衣玉冠,手执玉箫,背影温润自在,身形略瘦却不单薄。
刚刚在凉亭里站定,玉箫在那人手里一旋,收到背后,转过身来。
“族长。”低头,王知遇掩藏住打量他的目光,扬袍跪在地上,“玉凰掌司王知遇拜见族长。”
“王知遇?”盛逸云看着脚边跪着的人,轻笑,“你的母亲是王家人?”
“家母王凤竹。”王知遇回答他,声音干净好听。
“你随了母姓,还做了掌司?玉凰族已经不是我知道的样子了。”盛逸云伸手拉他起来,他的声音是自己喜欢的,好似秋天的风,凉爽干净。
“老族长当年离开王城,族里确是乱了一阵子,却也没有造成大祸。如今新族长回来,知遇能还族长一个清平的玉凰族,也不枉老族长对我家的大恩。”王知遇就着他的手站起身,与他对面而站。
盛逸云略抬了头才能看见他的脸,王知遇见他抬头,忙往后退开一小步,见他笑,有些怔忪。
“玉凰族一直奉凤凰血为令。当年父亲为了承诺而离开王城,虽是尽忠,却辜负了玉凰族,是我们有负玉凰家列祖。却不想,你们竟在这么多年以后,还会认我。”盛逸云因为他细心的举动,对他多了几分欣赏。
父亲当年离开王城,抛弃了玉凰族。而今,他们却仍旧以敬重族长的心来迎接我的回归。此刻,我是一族之长。此刻开始,我将背负起整个玉凰族的明天。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负你们。
“族长一脉,是我们世代效忠和追随的,不会因任何原因而背弃。这是我们世世代代,祖祖辈辈传承的家训族规。”王知遇眼神是坚定的,面上的表情平静如水。
盛逸云望着他的眼睛,粲然一笑,“有知遇相佐,我定不负玉凰。”
王知遇低头又是一礼,“知遇也定不负族长。”
“叫我若山即可。”盛逸云背过身,望向万寿山的远处,高山苍翠,树木繁茂,一片生机,“若得知遇为友,是逸云之幸。”
“也是知遇之幸。”王知遇随着他站在凉亭里,望向远山,心底澄明一片。
在得到凤凰令的时候,心底里的波涛汹涌直到看见他的这一刻才真的平静下来。
一路上曾幻想过他是怎样的人。玉树临风?潇洒风流?在若山先生的盛名之下,这个玉凰族的新族长会有怎样的气度和风华?可见到他时,一切都安静了。
白衣,玉冠,眉清目秀,身形清丽。就只是这样一个平平淡淡的人,站在山峦林间,如水一样平静的眸光,却包容了整个天地。
这一刻,我的一颗心,安定了。
自此,我能将玉凰族,交还给你,誓死追随。
“知遇,我要带你们走的是一条登天的路。我们或许会在惊云峰的山巅上俯瞰天下。也或许会满身伤血,尸骨成堆。我背负的不只是玉凰族的前途命运,还要守护着一个人,陪他生死。这般,你可愿随我?”盛逸云侧身看来,望着他山风里伟岸的身躯和明澈的眼眸,你是我除了泓灏外,唯一觉得伟岸的人。你的眸光,你的身躯,我知道,里面蕴藏的是气吞天地的力量,只是,等待着有人唤醒。
在一切依托都坍塌的时候,你的母亲力挽狂澜,于危难之中保全了整个玉凰族。你们就值得我敬佩,值得我们敬佩。
“我们守护少主的心与先生一样。”王知遇看着他惊诧的眼眸,微笑,“少主说,若见凤凰血,便以死相护,无论他要的是什么。”
你将凤凰血套在我手腕上的时候,我只当你是许了我今生的相伴。却不想,你是把我此生交给我自己做主。
我若想避世,有了凤凰血,有了玉凰族,便能有人在乱世里护我周全。即便我真的带玉凰族退避敬鸾山,归隐山林,再不入世,他们也会甘心追随。因为,你护全了他们,护全了我。
在我所不知道的年月里,你终究做了多少事,就只是为了我。
丰盛天下里,你护着我做了那个满城称颂的若山先生;龙谷里,你护着我做了无忧自在的盛逸云;珞城里,你护着我远避八亲王的算计;暮国里,你护着我在深宫里一路安稳。如今,你以整个玉凰族来守护我,我,此生何以为报。
泓灏,此生,我终究是欠了你多少。泓灏,你此生把一切的心计都为我用完了,都只是,爱着我。
你虽一个字都没有说,我却听见了,声声句句,我爱你。
我爱你,此生不负。
从暮国回来,已有月余。南国的事,明里是闹得全国沸沸扬扬,暗里其实只是换下了某个人在南国安插的眼线。不管司徒璞璇是何居心,南国在他手里终是还是在掌控之中。
自惠安将全部的事情说出来,虽对八亲王只字未提,却因为牵连广,朝里大部分官员的撤换,还是将八亲王的势力削减殆尽。
而今八亲王也不过只是空有一副架子,实难再有作为。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八亲王在南国的多年经营,那个人是不会轻易的放弃这枚棋子。而今,没有证据,司徒璞璇也不能将其定罪。所以,他还是他的八亲王,还是首辅大臣。
若如惠安所说,他背后的人是凤飒,一切却过于的顺理成章了。偏偏毫无悬念的说辞,总让人觉得不是真实。
云疆国里藏不住狼子野心的比比皆是,可离权利中心最近的人,也就只有那么几个。凤飒当年陷害玉凰盛天,逼得他出手斩杀了文帝宠妃,自此远离王城,再未踏足王土。凤家现在的地位比当年的玉凰族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凤飒本人对于王位的觊觎早是司马昭之心,所以一开始所有人都猜测背后的人是他。可如今,这样轻易就得到证实,反而有了疑虑。
凤飒想要天下不假,何故算计南国。南国里,又有什么是值得他算计的?
慕容泓灏扶着额,轻闭着眼,心里将过去所有的事情想了一遍。实在想不出哪里有破绽,可就是过于合情合理,才更是让人放心不下。
到底忽略了什么?到底遗漏了什么?
“公子,八亲王求见。”淑雯站在门前,轻声对里面的人禀报。
“不见。”慕容泓灏头都没有抬,就命令道,“以后不许他出现在碧荷苑百步之内。”
“是。”淑雯领命退去。
天气燥热,慕容泓灏本来心里就烦闷,如今更是因为听到八亲王来,更是烦躁,重重的按着额角。
接连几日,八亲王每日都来求见。他心里那些小算盘,怎能瞒得过慕容泓灏?可是,他却将慕容泓灏的意图算错了。
即便你真的知道我要做什么,我也不会用你,你,不是与我同行的人。
你,不配。
眼中精光闪过,不由转头看着不远处沏茶的禧祯,叹息。
“我都还没有叹气,您难为的什么?”沈玉如抬头看着慕容泓灏,摇摇头,“今年真是流年不利,这么多的事,闹心的慌。”
“你们什么时候走?”慕容泓灏起身,走过去坐下,接过禧祯奉来的茶,浅尝口,蹩眉,“其心。”
“是。”禧祯轻声应,垂手站在对面。
慕容泓灏没再说什么,只是浅浅的品着茶。
“满口的苦里,在最后回甘的时候,总是觉得那一丝丝的甜,抓不住,却叫人心痒难耐,舍不得,忘不掉的。”沈玉如待禧祯再给他续上,轻声说,“才知道他为什么爱其心,原来,是这般的百转千回。只是我们总被最初的苦迷惑,难品出那甜来。”
“这点甜,只有心苦到极致,才碰得到。唯有心苦,才承受得住茶苦。”慕容泓灏抬眼看着沈玉如,叹息,“惠安的事,你莫再介怀。”
“茶香琴韵,我弹一曲给公子助助兴吧。”说着,沈玉如已起身,走至琴前,轻拨着试了琴音,抬眸对座里的人轻笑,“多年未碰,公子莫笑我。”
言罢,拨扣琴弦,琴音悠扬而起。
慕容泓灏听着悠扬的琴音,轻轻浅浅,如耳语轻诉。远望着他拨弄琴弦,眼角微垂,满腹心事。
上一次他抚琴,当是十一年前了吧。先君宫中设宴,乐曲舞娥一派欢喜。当时他径自走到那琴师跟前,说要弹琴。五岁大的年纪,却再第一次触碰琴弦时,就拨出了轻扬的曲调。琴师望着他,直夸是奇才,愿倾授所学,收他为徒。
当时的琴师在云疆国都颇有名气,先君也说他是弹琴的奇才,可惠安却严辞拒绝。
不管那日宫宴上惠安说了什么,对的错的,都让他与琴,再无缘分。
他不叫你抚琴,也不过是怕你手底的琴音唤醒他的梦。
他那一场极力掩埋,此生都不愿记起的梦。
“唉……”慕容泓灏看着他,摇头叹息,终于起身走过去,手落在他的肩头,“走吧,到王城去,好好的梦一场,然后,干干净净的,忘了。”
“梦醒时分,你要以笛音相和,”沈玉如抬首,眸光印进他明亮的眼眸里,“哥哥。”
哥哥,这是一场噩梦,我已入梦,逃不开,躲不掉。
哥哥,辜负了你保护我的心意,对不起。
哥哥,哥哥……
闭眼,温热的掌心覆上他的眼睛,将他揽靠在自己的怀里,“我在。”
温热的液体,流过手心,流过心底。
南郡王二年六月中,左丞相惠安欲谋反叛道,处以极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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