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在梦里,她过了并不怎么美好的一生,而这不美好,便是从她回到定国公府被堂~妹推入池塘开始的。从那一天起,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而自己也因此变得阴郁,灰黯,冷漠甚至偏激。她在梦里一遍遍叫着父亲,母亲,太后还有弟弟的名字,可是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她哭了很久很久,哭到自己的眼泪流成了湖,自己就浸在冰冷的湖水里,瑟瑟发抖。
不甘心,不甘心,好不甘心!
徐蔚猛地睁开眼睛,入目却是一片昏暗。
身下微微摇晃着,单薄的褥垫下是冷硬的木板。她身上盖着一层薄被,耳边传来“吱呀”的声响和骡马偶尔打的响鼻。徐蔚面上一冷,坐起身来,用力推开身边的车门。
映目一片青翠,还好,却是自己熟悉的环境——竟然是定国公府外院的西角门!
“停车!停车!”徐蔚用力大喝一声,不假思索将身体快速移到了门边,将头探了出去。
这是一辆十分普通的青帏油篷车,后头跟着两辆运货的板车,车旁跟着四个婆子和四个粗使丫头。她们见着车门突然被推开,长房的蔚小姐不但叫出声儿,竟还把头探了出来,齐齐唬了一大跳。
这不是说蔚小姐已经病入膏肓,烧的只剩一口气儿了吗?怎么这才抬上车上没一会,连府门都还没来得及出去就醒了过来?
那几个丫头不明所以,只惊叫一声之后就露出了欢颜。
大小姐醒了,那就用不着被送到那么远的别庄了啊,那她们也用不着跟过去那么荒僻的地方,能留在府里头了。
那几个婆子心里却是连呼糟糕。她们受了命,好不容易趁着长房乱糟糟的时候把人折腾出来,若是功亏一篑,夫人怎么能饶过自己。其中一个婆子眼珠子一转,立刻冲上去,一边将徐蔚的身子往里头推,一边出声哄她。
“好姑娘,您得了病,咱们这是要送您去看大夫,快些进里头去。咱们现在可不在府里头了,这来来往往有多少外男,若有人瞧见您的脸,这名节可就毁了。”
徐蔚冷笑一声,毫不客气,握手就给了她一耳括子:“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放这种浑话来骗我。这里分明还是府里,怎么就到外头了?何况国公府的小姐哪有出门就诊的道理,分明是你们几个要拐了主子出去做那不法的勾当。”
那婆子没想到眼前这娇滴滴的小姐张手就能打自己。主子教训奴才是常有的,但亲手扇耳光,便是内院里最骄横不过的芫小姐也没做过。听着徐蔚那话声里的狠戾,她不觉颤了颤。
若是徐蔚一时昏睡着,她们把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拉到了地方,自然就功成身退,差事办得了,领了赏钱再躲躲风头,有上头护着自然也就不会有事。但偏偏此时徐蔚醒了,还是在府里头就醒过来的,但凡有哪个瞧见了报到长房去,她们这些人,能被大太太手撕喽。就大太太那脾气,这府里有谁能治的住?
那婆子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一时没了主意。
另三个婆子此时围了上来,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说:“呆什么,还不快把人推进去,拿帕子堵了嘴,别让她再叫出声儿来。”
那婆子抖了个激灵,却也反应了过来。不管怎么样,她们已经把人弄出来,长房知不知道的也已经是得罪死了。若是将徐蔚放回去,她们两头得不着好,老夫人气她们办事不利,休说保她们,只怕直接就吩咐人将她们一体打死了。眼下也管不得许多,一仆不事二主,等将人送走了,便是长房后头知道消息再怎么闹腾,还能打到上房去威逼老太太不成?
徐蔚见着这几个婆子眼神不对,已经知道不好,再不肯拖延,直接从头上拔了簪子下来,狠狠扎在拦在她面前的婆子手背上。那婆子“嗷”地惨叫了一声,身体不自觉斜着让开,徐蔚已经跳下了车,趁着那几个婆子一怔神的工夫,低头就冲了出去。
她已经看准了方向,这冲出去,却不是向院子里头跑,而是直直冲向不远处的西角门。
这里已经是外院,离着行止园老远的距离,她回来时间并不久,又一直只在行止园活动,这外院里见过她的丫头仆役只怕屈指可数。她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这可数的渺茫上,往回跑,说不定跑几步就被人拦下压回去,到时候,她便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而西角门近多了,出去就是大街上。为方便车子出去,角门正大敞着,两个门子之前已经走过来,还在翻看马车后头跟着的那两架子板车,检看有没有带出去的违禁事物。
徐蔚风一样冲出西角门,此时已是日上三竿,国公府西角门开在王府大街上,正对着京里有名的跃阳楼,人来人往,行脚街贩无数。
她人小体弱,能冲出这么远已是极限,耳听的后头脚步声急促,那几个婆子并着两个门房眼瞅着要追上来了。徐蔚深吸一口气,放声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这一大早晴空朗朗,突然有一个少年女郎大呼救命,街上的行人都停下了脚步,好奇地望向那间国公府角门不远处披散着头发一脸惊惶的人。
尽管披头散发,身上也只穿着极常见的靛蓝细布衫裙,但那白暂的肌肤,明亮的双眼,如画中仙子一般细致秀美的五官还是让人连呼吸都似乎为之一窒。
虽然看着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可这容貌足以当的上倾国倾城。
就这一时的工夫,那几个婆子和门子已经追了上来,耳中听到大小姐那一声声的“救命”,几个人嘴里如含了黄莲,心里如架了炭盆,额上青筋乱冒,汗流了一脸。
两个婆子上前架住了徐蔚,其中一人从怀里摸了帕子就要堵她的嘴。
“我是定国公世子之女,你们这几个犯上的奴才,谁敢碰我!”徐蔚厉声骂道。
人们围上来,本来见着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如此狼狈便有些同情,耳中听到她竟然口中自述自己是定国公世子的女儿,更是轰然大哗。
若是旁个小姑娘这么说,他们或许觉得她是得了失心疯,哪有国公府孙小姐穿的这么破旧不体面的。可是偏偏这少女容貌出尘,横眉立目时非但不减容色,还有一股子上~位者的威势,这气势风范,一看就不寻常,竟让人信了七八成。
“你们别听她胡说,她就是我们府上一个烧火的丫头,得了失心疯要送到庄子上去呢。”其中一个婆子见人们骚~动,似乎有人在卷袖子想来管这场闲事,心里也有些惧了,大声道,“我们国公府的事你们这些人也能管得,也敢管得?快散了去!”
一边说着,一边不顾徐蔚的挣扎,硬是将帕子塞到她嘴里。又连连使着眼色,令那两个架着人的婆子将人拖回去。
跟上来的那两个门子却有些迟疑。他们原本得了信儿,是说上院里有丫头得了病要送去庄子上养着。这种事年年都有这么一二桩,当不得稀奇,但是现在这要送出去的丫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长房的小姐,这可不是小事儿。若是真的,回头长房发现小姐不见了,是打西角门给自己放出去的,他们这两个别说自己的命保不得,便是一家子只怕也要填了命。
那两个门子对视一眼,手一拦,将两个婆子给拦了。
“你们让开!”前头说话的婆子眼睛一瞪,“反了不成?这可是老夫人吩咐下来的,你们几个胆子敢坏老夫人的事儿?”
这话不说还好,说出来,那些围观的百姓轰的一声像是炸开了锅。
“听着没,是那位国公夫人吩咐的。”
“那就错不了了,这位姑娘八成是世子爷家的小姐。”
“听说定国公世子爷膝下只一个姑娘,还是自小由太后娘娘养大的,当心肝眼珠子一样疼着。那就跟宫里头那些公主娘娘一样啊,谁敢动她?别真是假的,就是个丫头吧。”
“呸,你见过这么漂亮的丫头?当公主养的又怎么样?在这大宅子里头,让你悄没声的没了就没了,你看若不是这姑娘自己跑出来,就一架车子悄悄送走了,谁知道结果怎么样。”
“对啊,就那位夫人……唉,真是作孽。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家……”
“定国公世子也真是个苦命的,前头那位夫人便是被定国公夫人给折腾没了的,当年武定侯带人来砸定国公府的那场热闹你来看没?啧啧,过了那些年,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哩。”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那几个婆子汗如雨下,面色青白。那两个门子见她们的脸色这样,更加怀疑,其中一人笑着对婆子拱了拱手说:“丁婆子,你们是说车里的是上院生了病的丫头,可是现在她自称是长房的孙小姐,这事可就大发了,这人你们暂时先放下来,等我们回过大管事,让他过来确认了身份你们再走。”
管着外院的大管事平安原是跟着定国公南征北战的亲卫,对定国公极为忠心,为人又精明的很,并不是那几个早被夫人收拢的服服贴贴的内院管事,一旦这事情捅到平安大管事那里,那她们就真死定了。
那几个婆子面上惊惧,腿都有些发抖,谁想到本来轻轻巧巧的差事,会出这么大的变故。
“我们进去再说,有话进去再说。”一个婆子颤着声儿对那两个门子说,“大街上,别给外人看了府里的笑话。”
那两个门子觉得也有理,将身一闪,便要放这几个婆子进门。
却听见人群里有一个慢悠悠的声音:“别急着走啊,下仆欺主,要拐卖主子,这么大的案子怎么能许你们私底下掰扯,来人,将这几个婆子和那位姑娘给我带回去,再下个贴子给定国公和定国公世子,请他们来我衙门走一趟。这位姑娘究竟是不是定国公府里的小姐,这几个老奴才是不是欺主的恶奴,自有定论。”
人群里有数人应了一声,将人扒拉开,几个身着锦衣,腰挎绣春刀的青年气势汹汹冲着他们来了。
“锦衣卫!”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那些围观的人群突然一静,偌大的街道上竟是半点声音也听不见,人群呼啦一下散开,露出了刚刚说话的那个人。
徐蔚听着这声音,先是一喜,后是一惊,她已经听出来这位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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