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陆念眉原想着在福寿园用完早膳，便能回去补觉了，没想到姨母竟是要来。

这觉睡不成了，陆念眉便有些蔫头耷拉脑的，白氏愈发的觉得，该找人来给陆念眉瞧瞧。

丁氏吩咐小丫头们将膳食撤了，笑着说道：“不如让眉姐儿就在福寿园等着便是，也免得来回跑，如今的天气，愈发的凉了，再着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老太太立刻应道：“就让她们几个丫头在这儿玩吧。”

暖阳初升，透过缠枝莲纹窗子照射进来，像是一层阳光锦被，覆在陆念眉的脸上身上，和煦温暖，不一会儿功夫，陆念眉便倚在罗汉榻上睡着了。

老太太在外间与丁氏白氏商议午膳的菜单子，大小姐陆念心与三小姐陆念月回长房换衣裳，只剩了陆念眉一个。

顾妈妈心疼陆念眉，从碧纱橱里拿了条薄毯，给陆念眉盖着，自己拿了个针线簸箩，静悄悄的守着陆念眉。

陆念眉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极静谧温暖的地界，和煦的阳光，笼罩在她周围，莫说是那些恐怖的黑影，她甚至连自己的影子都瞧不见，明亮的不像话。

有“哒哒”的马蹄声，清晰而沉稳的响起，越来越近，陆念眉顺着声音望去，香烟缭绕间，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身着蜜合色的长衫，绣着竹节纹，嵌着羊脂玉的腰带，还没看清楚来人的容貌，便见到一只手，在自己面前展开，修长，骨节分明，那只手的背后，一个人的五官在陆念眉的眼前不断放大……

“梆”的一声，陆念眉奶声奶气的“哎呀”了一声，她不过是想要瞧得再清楚些，哪知道一用力，竟是与那男子碰到了头。

也不知他的头是不是石头做的，撞得她眼前一黑，本就睡眠不足的她，头痛欲裂。

“你是谁啊？”

陆念眉只看到自己面前有个亮闪闪的宝蓝色影子，织锦团福纹的料子里缠了银丝绣线，阳光跳跃在上面，恍的陆念眉睁不开眼睛。

陆念眉连着好些日子睡眠不足，这会儿被人打扰了美梦，恼怒的像是炸了毛的小猫，也不管面前的人是谁，总归是她不认识的，指着那人便对顾妈妈道：“妈妈，快将他叉出去！”

陆念眉这一喊，才发现身边不止这一个人，被他大大的脑袋挡住的，还有老太太，丁氏，白氏以及一个身着象牙白葡萄纹立领褙子的夫人。

白氏宠溺而无奈的嗔道：“眉姐儿，还不见过你姨母与世兄。”

陆念眉又看了眼那位陌生的夫人，才算清醒过来，原来是姨母到了，她怕是睡了好一会儿了。

陆念眉有心起身见礼，可身边戳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世兄，她方才为了舒适，连鞋袜都脱了，这会儿自不好当着外男面穿鞋袜，因而只能跪坐在罗汉榻上，双手搭着，做了个福身的模样道：“念眉见过姨母。”

陆念眉说完，大眼睛懵懂的看着身边的外男，这男子此时正站在阳光里，身上的宝蓝华服泛着夺目的光，腰间束着月白嵌宝的腰带，拇指大小的碧玺嵌着，愈发的耀眼，朦胧的看不清他的容貌。

待陆念眉眯着眼睛细细瞧去，才发现是个长的极好的人，剑眉星目，清朗俊逸，唇微抿，同样瞪着眼睛，盯着她瞧。

陆念眉这般瞧着，觉得他的脸像是蔚蓝色苍穹上的明月，带着夺目的光芒，但那双桃花眼，笑意如暖阳……

大小姐陆念心与三小姐陆念月换了衣裳回来，才知晓，人已经到了，不觉有些着恼，待走进来，瞧见陆念眉与一个长得极好的男子，正在大眼瞪小眼，下意识的认为，这人是镇国公世子。

“祖母，母亲，二婶娘……”陆念心与陆念月低声喊了人，俏脸微扬，带着些许的讨好：“见过镇国公夫人，见过世子。”

陆念眉回了神，看向白氏。

论理能跟着她姨母来陆府的，该是她的表哥沈瑾瑜，听说沈表哥仪表堂堂，文质彬彬，陆念心与陆念月会认错，倒也在情理之中。

面前的这个，母亲白氏让他称呼为“世兄”，而不是“表兄”，那他是谁？

镇国公夫人大白氏此时也意识到了，笑着拉了身边的男子说道：“瑾瑜今日不得空，临出门的时候，被宣召入宫了，可巧荣之在府上，我便让他陪我过来。”

丁氏领了陆念心与陆念月过来，笑着说道：“这位是辅国公府的嫡长子薛大人。”

陆念心与陆念月乖巧的喊了声：“薛大人。”

镇国公夫人大白氏含笑扫了丁氏一眼，上前拉了陆念眉的手，顺便将薄毯给她盖好：“这位大夫是你薛大哥找回来的。”

方才在外间的时候，大白氏就已经介绍过了，这人是镇国公的大外甥薛荣之。

陆念眉听母亲说过，姨母生养了一儿一女，与镇国公夫妻感情也极好，基本上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唯一一点闹心的，便是这个外甥。

薛荣之的生母，是镇国公的嫡亲妹妹，而他呢，是辅国公府的嫡长子，论理该是继承辅国公府的，只可惜他命不好，生母早早的死了，无人管教，小小年纪，在京城里为非作歹，成了混世小魔王。

薛荣之年纪小的时候，大白氏这个做舅母的，就没少往辅国公府跑，与辅国公府的继室斗智斗勇的，给薛荣之撑腰，可薛荣之经常闯祸，大白氏后来也没脸去说些什么了，其舅父镇国公看不过眼，一怒之下，将他扔到了战场上……

结果薛荣之倒也争气，边关大战，坑杀了敌军上千人马，一战成名，被皇上亲封为“平定将军”，边关安稳后，回京在五城兵马司任指挥使，二十岁的少将军，威风凛凛。

大白氏原以为成为指挥使的薛荣之可以让她省心了，可事实是，十年前的薛荣之是个打架斗殴，掀桌子上房的混世魔王，十年后的薛荣之是个吃喝嫖赌，狠辣无情的纨绔将军，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便是在入京的路上，白氏还曾长吁短叹过，这世上没人是万事顺遂的，这会儿这个给姨母添堵的混世魔王，就在她面前出现了。

陆念眉眨了眨大眼睛，抿唇道：“劳烦薛大哥为我跑腿了。”

薛荣之玩味的盯着陆念眉瞧，才醒来的粉团子，睡眼惺忪，与刚刚那个瞪圆了眼睛，让人将他叉出去的小野猫仿佛是两个人。

嗯，一个是睡着的猫，一个是炸了毛的猫。

大白氏看着陆念眉粉雕玉琢的模样，爱极了，抱在怀里揉搓，陆念眉本来挽着丱发，睡了一觉有些毛躁了，这会儿更是惨不忍睹了。

薛荣之低下头去，玩味的笑了笑，爽朗道：“舅母，您给小丫头收拾下，我请人在外间候着。”

听到薛荣之喊自己小丫头，陆念眉不高兴的蹙了蹙眉心，看在薛荣之长得好看的份上，忍了。

其实她不是小孩子了，已经十三岁，但比十二岁的陆念月还矮了半头多，跟那些在京城里长大的小姐们，更是没法比。

她自出生起，就跟着陆二老爷与白氏，陆二老爷去哪儿上任，她便跟着去哪儿住，偏她打小有水土不服的毛病，到一个地界，总要闹上几个月，再加上骨架小，瞧着愈发的小了，若不是她吃的多，圆润些，怕是真要长成豆芽菜了。

薛荣之看到陆念眉粉嫩嫩的唇瓣嘟了嘟，不厚道的笑着走了出去，他这个外男见小丫头倒是没什么，但见十六岁的陆家大小姐，却是不合适了。

大白氏笑盈盈的揉了揉陆念眉的发顶，温柔似水道：“来，姨母给你挽发。”

白氏嗔了自家姐姐一眼：“哪里就用得着你这个国公夫人动手了。”

顾妈妈上前抱了陆念眉，躬身说道：“老奴伺候二小姐梳洗。”

陆念眉睡了一觉，还有些迷糊着，被顾妈妈服侍着，重新净面，才想起来，老太太的福寿园怕是没有胭脂水粉能遮眼下乌青的。

陆念眉有心让顾妈妈寻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红缨去借，可老太太，丁氏，大白氏，白氏就在外头坐着，此举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二小姐是去瞧大夫的，若遮着挡着的，大夫瞧不真切。”顾妈妈重新给陆念眉挽着头发说道。

陆念眉也没旁的法子，揉了揉自己的脸，让脸上多几许粉嫩，看着稍稍精神些。

劳是这样，从净室出去，还是把老太太几人吓了一跳，顾妈妈知道瞒不住，将陆念眉用脂粉遮掩的话说了个明白。

“你这傻孩子，病没好，怎么不肯说，若不是今个儿这里没脂粉，我们娘几个又要被你骗了去。”老太太王氏拉着陆念眉心肝肉的疼着。

白氏眼眶一酸，就要落泪，丁氏也叹气道：“也是我的不是，先前就有守夜巡逻的说，眉姐儿的金禧阁夜里灯火通明的，我还念着是眉姐儿怕黑，有留灯的习惯，哪知道竟是病还没好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