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夜黑风高,朦胧的纱帐内一条修长白影缓缓坐起来,一声叹息随之响起。
与此同时,有低低的呢喃声出现,片刻后声音稍响了一些,隐约是两人在对话。
“师傅三思啊,你真要对你可爱的徒儿下手吗!”
坐着的白影缓缓举起了手,手上握着的赫然是一把粗犷的大刀。
“放心,这一刀下去效果绝伦,你就暂时安心地去吧。”
床上一阵猛烈的晃动!
“我不要!我不干了!师傅饶命!”
“这可由不得你。”
骚动渐息。白影大松了口气,借着房外映照进来的一点光亮,他躬身从床上抱起另一人,被抱起的身影纤细,看上去是位姑娘。
白影缓缓起身,快速掠到了窗外。半开的窗口射入光亮,照出了躺在地上的两张面目狰狞的脸。
脸的主人一动不动地歪在地上,身下铺着夸张的血迹。他们的姿势古怪,脸上毫无生气,显然已经魂归阴曹。
魏坚站在屋顶上,俯瞰着整个宰相府。
屋顶夜风清冷,刮得魏坚抖了两下,撑起身板眺望远方。宵禁的盛京被夜幕沉沉笼罩,除了灯火通明的宰相府外——面什么都看不清。
人应该已经离开了吧?魏坚叹出一口气,垂下头。
下面站在一位富态的中年男子,仰着头对魏坚苦口婆心:“哎哟我的祖宗,您先下来吧,万一摔坏了我可赔不起。”
魏坚纵身跃下,信步走到他面前。近了才看这中年男人一脸憔悴,他稍稍迟疑,收敛了点脾性,温和说:“不是尸体不见了吗?总要找回来吧。”
中年男子闻言乍然泣不成声道:“我都不知道她今晚会回来,不然就让她睡我那去了。”只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现在说多都只是泪。
魏坚无奈,挤出些诚意安抚这位心伤的宰相大人。
“祭天之事,大人繁忙。有人趁机擅闯宰相府也是意料之外。你放心,这事我一定查出凶手,给您一个交代。”
中年男子抹掉眼泪,说:“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找到尸体。我给她师傅捎个信去,让她师傅也过来看看。”
“……我再去找找吧。”魏坚心底一直存着一个疑惑。
杀人就算了,这么兴师动众来宰相府杀人盗尸又是想做什么?这常年不在家的梁府千金到底是何方神圣,竟会被这样的变态盯上?
第一章 盗尸者
盗尸,在魏朝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最早要从魏朝未建之前说起。
魏朝盛京外有一座名唤应鸠的深山,山中气候温和,常有灵兽出没,是一座通仙境的仙山。据说早年建魏之前,在前朝三军设计将他们困死在深山中的时候,走投无路的魏先宗祭拜了天地神明,单枪匹马带着自己几百亲信,横穿了这座了无人烟,猛兽出没的深山。所幸运气好,让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深深地刺进了三军内部,随后内外合力一举获胜。
这惊世一举,其实侧面也证明了魏先宗是个迷信神灵的奇葩。魏朝建立之后,整个朝野也动荡不安了几年。为了肃清暗藏在天子眼皮底下的势力。堂堂一个皇帝,直接留了个傀儡在盛京里面,自己却在这应鸠山中造了座不大不小的行宫,一窝就窝了三年。
傀儡当政压不住很多人的野心,三年时间,图穷匕见。
太子魏殷就是在当时的环境下,在应鸠山的行宫当中出生的。
魏殷出生的时候,山中一夜忽然百鸟朝凤,无数的飞鸟自大山内飞至行宫宫墙。而后数年,在行宫当差伺候过魏先宗和生下太子的妍妃的行宫之人,每每回想起当初的情景,喜气都会自然而然地铺上脸。
那可是寻常人绝对见不到的盛景。
盛京这个名字,就是先宗因为这景象起的。
然而,大约是喜气过了头,盛京建立不久,妍妃在应鸠山行宫内上吊自尽。尸体在行宫内放置三日之后不翼而飞。
此后,常有生人或者死人无缘无故失踪。
之后魏先宗以行宫人气太盛,触怒了山神为由,搬离了行宫。自那之后,三岁的太子沦为了后宫相互争夺的宠物,魏先宗也将他视吉祥物。哪个妃子他看得顺眼,就给对方养几天。
直到二皇子魏坚降生之后,魏殷才定下来由魏坚的生母遥妃抚养。
此后,盛京宫墙内,暗潮汹涌。
魏朝二十一年,应鸠山中行宫失火。一夜之间,原本富丽堂皇的宫闱化为废墟,死者数百人。焦黑的尸首摆满了行宫外的荒野山谷,同年,谣言四起。
有人传说,曾在山中见到有焦黑的尸者从里面爬出来,追着他喊救命。
也有人说,一夜之间,自家院子里会平白多出几具不明身份的尸首,全身焦黑,面目全非。细看能看出尸首遍身是泥,且手成爪状匍匐在地,看着就像是自己爬进门似的。模样煞是惊悚。
更有谣传,说这一切都是上吊自杀,而后失踪的妍妃在作祟。
即便是官府一早就定性为都是盗尸案。然而如此传言,也为曾经的应鸠仙山蒙上一层让人退避三舍的惊悚之色。
应鸠山外有座小镇,名叫五堰。五堰镇原来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后来因为行宫失火的案子死伤者众,为了方便处理善后,盛京深宫内的先宗直接下令大理寺卿邵安派人到镇上驻镇。
行宫失火是大案,前来处理善后的人对于乡野之地来说,也是个大官。小村落一番布置,摇身变成了五堰镇。
然而案子从失火案办到了盗尸案,那么多年过去了,案子开始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模样。
邵安很难过,决定换人去办案。
这次准备派过去的是一位刚经历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国考的可怜考生,成绩不错,高中探花。大理寺卿邵安看他长得眉清目秀,说话温文尔雅,神态也是和善可欺。便求先宗纳入了自己的地盘下。
但邵安这个人,脑子里整天都是案子,从来不懂得忌讳。拿到对方的入职帖,一看上面的名,愣了老半天,悄咪咪地靠近站在自己身边的文书,小声问:“白……癸?”
文书姓穆,被尊称一声穆先生。他面目僵直,耿直了应了声。
“白癸是吧!”
堂下的探花郎被他这一声高亢的念声吓了一跳,抬头瞪眼看他,出声却是细了八分,忐忑不安:“是,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穆先生矮下身,问自家老爷。
“有什么问题吗?”
邵安虎着脸,白了身边穆先生一眼。那一眼中,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指责和懊恼。穆先生一头雾水。
眼看着书房内一片安静如鸡,什么都没有发生了一上午。
穆先生忽然之间仿佛被一道闪光劈中了自己的天灵盖,灵光乍现——老爷该不会在为安排这小白脸去哪忧心吧。
他矮下头,在邵安耳边嘀咕。
“五堰镇上的人不是前一阵子给您递了十八道帖子哭着喊着要回来吗?要不就派咱们的探花郎过去试试吧。在找到合适的职位之前,先锻炼锻炼也是应该。”
这借口虽然有那么点过分,但却是实实在在地给了邵安指出了一条明路。
白癸立在堂下一上午,没拿到主位上的那位一个字,身体已经有点站不稳地摇摇欲坠了。
“嗯哼!”邵安缩头沉默了一上午,终于舒展开了自己的身板,整个身形都变得挺拔高耸地对着白癸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说:“坐!”
邵安的话是说给白癸听的,穆先生的动作却比白癸更快。
他踩着小碎步从主位旁边滚下来,迅速从门房后面搬出了一张太师椅,恭敬地端到了白癸身后,体贴地安在了白癸的屁股下面。
白癸扑通一声落在了椅子上,嘴上姗姗来迟了一点温和有礼。
“多谢大人。”
“嗯哼!”邵安又轻咳了声,说:“探花郎青年才俊啊,原本我是想留在身边用的,不过最近有一桩案子让我实在寝食难安,你看我一早上都在发呆,就为了这破事。”
白癸脸上露出了了然神色,说:“什么案子能让大人如此忧心?”
邵安眉目往下一拉,一脸忧心忡忡。
“五堰镇那边的案子,大半年过去了。到现在都没点动静,穆先生给我整理案卷,每天至少有十份状子都在说那边的事情。都说什么行宫那边尸体是活的,专门扰民。求着我们赶紧烧了了事。”
白癸不解地问:“不能烧吗?”
邵安一瞪眼,道:“当然不能烧,那可是行宫内的人,都是受过仙气的。知道咱们太子出生时候的百鸟朝凤吗?”
白癸问:“那不是十多年前的旧黄历吗?行宫都烧了……”
“行宫算什么,重要的是活物啊。应鸠山不是寻常的小土坡,据说山中有灵气。你不知道吗?行宫都被烧成了废墟,里面的烧死的人都是全尸,尸身都焦黑了。却什么都没缺,连五官都没糊。这怪事当地传了很久。”
穆先生接了一句。
“吓死过人的。”
白癸:“……”
邵安大叹口气,说:“头一任派过去的人,看着人高马大,魁梧有力,结果过去头一天就给我哭崩了,上气不接下气跪在我面前,把我给气的哟。”
白癸对五堰镇大理寺驻外使这个凭空添出来的职位有一点耳熟。
“我记得……现在在任的是个精通道术的江湖人士。”
邵安捂了半边脸,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被人看到糗事的生无可恋感。
贴心的穆先生勇敢地接了话茬。
“哦,那位是我们这精通玄术的高手。因为送上来的状子描述了太多诡异的画面,激起了他的兴致,他就自己跑去了。”
邵安痛心疾首,道:“结果,半年就给我写了十八道帖子,求我召回他。说那个案子怨气太重他压不住,什么乱七八糟,气得我哟……”
白癸大致上听懂了上司的意思。
他甩了甩还有一点点发麻的腿,说:“既然如此,我去试试吧。”
邵安两眼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白癸躬身作揖,一身的气概义薄云天。
“大人您看,我这名自带不祥,白癸,百鬼。厉害一点能压千尸也说不定,更何况才几百具而已。”
邵安最早的犹豫,也是因为他这名字中带着强烈的不祥感。
虽说他早先就了解过这位探花的人品很不错,状元的才气沦落到探花实在是让人痛惜人才。然而从魏先宗开始,魏朝就奉行鬼神迷信。顶着这么忌讳的名字,即使是才气冲天,能给他个探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往后的功名利禄,只能看他个人的造化。
“那就……这么定了。”邵安稍微安心了一些,转头对穆先生细细地吩咐道:“入职之事,你且仔细带着他去办一下,需要的东西都备妥了,明日你就亲自送他过去和李安庆交接。越快越好。”
穆先生应了声,转身带着白癸退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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