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癸他们走后不久,魏坚就迈着装腔作势的官步,一步一顿地进了梁今今歇息的院子。
这院子离藏尸间所在的院落颇近。魏坚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无暇顾及这小小的大理寺外使府哪来那么多的囫囵大的小院子。他收了官步,脑袋一缩。接着前脚一踩进了门槛,后脚立刻跟上,整个人哧溜一下就跑了进去。
不管是神态还是动作,都说不出的猥琐。
然而这人还没点自觉,进门之后他顿时安了心,一抬眼,正巧跟从里面出来的梁今今对上了。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小会,同时在心底喊了一声冤家路窄。
梁今今做贼心虚,支吾道:“我……还有事。想先走一步,你跟那几位大人说一声,就说日后我再谢谢他们啊?”说着,她果断扭身,打算落跑。
魏坚脚底一垫,旋身挡住了梁今今的去路。
“去哪啊?梁姑娘。”
梁今今脸色一变,方才心虚的模样一扫而空。她的脸色一放空,魏坚心底就暗道了一声不好。
其实就近看,梁今今的真实长相要比画上还要精致,只是因为神态一变,眉宇间多了情绪,讨好和凶悍接踵而至,中间不带一点过度也是有点厉害。
魏坚觉得自己应该先下手为强,否则今天还是这位千金的手下败将。于是,他当机立断朝她要走的方向努了努嘴,毫不含糊地戳穿了她。
“隔壁是藏尸间,你还想回去?做什么?”
梁今今柳眉倒立,豁出去说:“自然是查案!”
这个答案似乎有点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魏坚先是被她这慷慨热血了一下,随即回过味来,说:“你查的什么案?我记得……这大理寺外使一直是男人吧。”
“跟你们没关系,”梁今今心想反正都已经露陷了,索性收了自己的做贼心虚,莫名其妙地大摇大摆起来,“是江湖上的一起灭门案。”
魏坚眉尖一跳,心想:哟,撞案子了。
第六章
撞案子也不是多稀奇的事情,但问题就出在祟尸案已经发生了三年。而后大理寺辛苦追了三年,现在忽然有案子跟他撞了,无端就让人觉得有种蹭热度的嫌疑。
魏坚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问:“什么时候发生的灭门案?”
梁今今迅速回他:“去年年中,将近一年多了。这个案子的特点是灭门案发生之后,凶手还放了一把特别丧心病狂的火。”
魏坚的眉尖又不受控地跳了一记。
——哦,尸体还长差不多。
巧合有一次,还能勉强当个巧合来看。但往后越多,就离真巧合越远了。
“发生在哪里?”魏坚追问。
梁今今犹豫:“……距离盛京往西北三百余里外的太和山庄。”
魏坚终于欣慰了——这次没让他自己挑眉,他正儿八经地把自己装成了一个语重心长的分析家。
“我说梁姑娘啊……”
梁今今扭头,说:“有话就直接说,别先喊我,还老是拖这么长的前音。”
“……太和山庄距离这里有三百余里,那你为何要跑盛京外来查?难不成你们已经查到了凶手,只不过凶手逃逸到了这边?”魏坚不仅提了问题,还把借口都给附带上了。
结果梁今今没领他的情。
“因为尸体跑这里来了啊。你们这不是发生了祟尸案嘛,我想说不定就是灭门案的凶手干的。”
魏坚脑子一转就明白了梁今今的意思。
太和山庄位于西北太和山山脚,那里有一条水路,是以太和山为源头,强势路过了盛京,再转往西南处入海。水流经年都很大,没见过断水。照梁今今的意思,尸体很有可能就是经这条河,由太和山到达这边的。
虽然这水一路往南,直至入海水流得都很顺畅,但并不是中间没有岔道。沿途也都是坑坑洼洼的山间河流,两岸不是深山老林,就是满是石子的滩涂,再来这尸体也不可能自己跳水里游到盛京。
这中间必定有蹊跷。
魏坚理顺了一点这灭门案的关节,回过神来发现他们又到了藏尸间门口。
他心生纳闷,嘴上便问。
“我看你心里对尸体的身份已经有底了,怎么还来这儿?”
梁今今回头,朝他露了一嘴的贝齿,笑颜如花道:“当然是要确定一下这祟尸是谁干了?”
魏坚在盛京听他亲爹念叨了三年的祟尸案,头一次听到有人说能够确定祟尸的始作俑者了,心下没来由一阵激荡。
“你知道是谁干的?”
梁今今仰着头琢磨了一阵,说:“唔,还不确定,得看看。”
魏坚原来还觉得这梁今今不太靠谱,之前那一跪就已经现出了她性情,指不准会做点不太好的事情出来。然而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梁姑娘需要人手吗?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特别好学。”
梁今今回头,上下打量笑成了一尊和颜悦色弥勒佛的魏坚,爽快地说:“好啊。”
藏尸间的大门和寻常人家不一样。里面住着的是死人,必须要放些冰块镇着,才能减缓尸体腐烂。同时大门也较平常的厚实——李安庆特别讲究,竟用了附近的山石找人做了一扇石门。
山石制成的门相当沉重,寻常人推不大动。
魏坚见状,忘记了之前他是在哪里见到这位宰相千金的。撸了袖子就要上去搭把手……
这位石头门大哥,大概从出生以来都没被两个这么大力气的人一起推。仿佛一瞬间失去了自己原有的沉重,两扇门咣当一声,被拍在了内墙上,房梁上的灰尘扑簌簌地掉落下来,犹如大雪纷飞,倒是跟里面直冲门面的寒气特别相称。
两位江湖人目瞪口呆地先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对面,不由自主地相互吹捧道:“看不出你是个高手啊?”
“梁姑娘才是真人不露陷。”随后两人兄友弟恭一般踏进去。
刚一进去,梁今今就变了神色,她走到了之前自己想要动手的那一具尸体旁边——开始撸袖子。
好奇盯她的魏坚垂眼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心想自己方才撸早了,有失高人风度,下次一定要记得这种小错不能再犯。
梁今今拿了块布巾捂了半张脸,回头还不忘递给魏坚一个,同时含糊地说:“一会给我递刀,不要弄错。”
魏坚在外面混迹多年,从来都被递刀的,头一次扮演给人递刀的角色,异常兴奋。
他想,要是他一不小心偷师了,可不能怪他啊。
忽听梁今今微微侧头喊了他一声,低声说:“尸体僵而不脆,说明是这具是新丧尸体,还没死两天。”
“新丧尸体的话,应该就不是你要找的目标吧?”魏坚问。
“难说,万一是凶手自杀的尸体呢?”梁今今垂着头,目光盯在面前的尸体上。她细细地打量着这具尸体,从顶上的头发,再到五官,颈部,胸膛,停留在看上去又点狼藉的肚子上。
魏坚光看她那属于极致认真的神态,就有心原谅了她的信口雌黄——那凶手要真的会自杀,他们也不需要这么辛苦查案了。
他的视线落在尸体的肚子上,耳边听到了梁今今压着声的骂声。
“谁特么这么糟践尸体啊,他们可是祖宗啊!”
“……”能轻易把别人家的尸体认作祖宗的人其实也不是很多,他今天真是大开了眼界。
梁今今埋怨完了之后就开始捏着刀柄下手。
原本闭合的伤口,被割断了缝尸线之后,哗啦一声划开了。
魏坚呼吸一窒,盯着那琳琅满目的尸体肚子,感觉到胃部相当的不适。
接着他的脸色也跟着扭曲了。
被开膛破肚的尸体实在好看不到哪里去,肚子里收着的那些东西像活物似的还会自己胡乱流动——罪魁掰开了死尸的器脏,对这画面丝毫没有感觉。至于前面那个狗啃一样的伤口缝合,应该是当初收到尸体的时候元刚非常尽责把尸体收拾过一遍,但在梁今今面前,元刚也是个外行。
她啧了一声,低声数落:“这手法,真把好货当成破麻袋了吗?暴殄天物!”
魏坚头一回听人这么说,诧异地多看了几眼这个梁今今。却见她眉头只轻轻地皱着,整个人因为紧张,人靠得尸体极近,双臂撑得很开。魏坚敢肯定,自己现在要是贱一下,踢她一脚,她肯定整个人埋进去了。
太缺德了……魏坚不由自主地自作多情了一把。
然而看她的动作,却又像是对自己手底下的东西展现出最有诚意的珍而重之。
魏坚眨了眨眼,心底忽然生出点对这个敬业之人的敬佩之意。
梁今今盯着那尸体,数落完了第一个收拾尸体的幸运者如何穷奢极欲,立刻把满脑子都是要怎么下手才能不让尸体肚子里的东西流出来这种艰涩的知识覆盖了。
片刻后,魏坚发现她抬起头,眼底流转着异样的光彩。
要不是她手里还捏着刀,身上除了黑发之外全部都一片惨白,魏坚可能会赞一句,果然是天生美人。
可惜现在的光景实在是怎么看怎么瘆人。
梁今今忽然压着声,阴森地问了一句。
“见过会自己动的死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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