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镜子里的猪头

少丘国，庚午年夏初，暖阳。

尚书府，后院。

“呜呜，小姐，你别死啊……”

好吵。

穆紫骨碌碌转动着眼珠子，眼皮子却跟粘上了似的，怎么也睁不开，耳边不停地循环播放小姑娘凄凄惨惨的哭声，叫魂儿似的。

穆紫头更疼了。

头脑刚刚有了片刻意识，脑子里骤然涌出一大片记忆，不属于她的记忆——

记忆的主人名唤穆紫，巧了，跟她一个名字，命运却比她惨多了。

这位穆小姐生为尚书府嫡女，打小爹不疼娘不爱的，处处被人欺压，喜欢的心上人景王却和妹妹双宿双飞。

更甚至，本来皇帝想将妹妹赐婚给燕亲王世子，可这位荣宠无双的世子殿下是个不折不扣的二傻子，于是这门倒霉婚事被父亲推给了穆小姐。

祸不单行，穆小姐莫名其妙被人揍了一顿毁了容，本就胆小如鼠的小姑娘，又接到圣旨赐亲，白眼一翻，竟然活生生被吓死了。

这狗血剧情，简直让穆紫觉得想死。

“疼疼……别哭了。”穆紫一生气，一睁眼，脑袋更疼了，眼珠子一转，就看到贴身丫鬟素素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巴掌大的小圆脸上鼻涕眼泪纵横交错，一双黝黑的眸子布满了血丝，哭得红肿一片，“小小姐……你你……”

顿了顿，她打了个嗝，扑过来趴在穆紫耳边哭得肝肠寸断，“小姐啊，你醒了！太好了，吓死奴婢了。”

穆紫疼的呲牙咧嘴，心烦大吼，“闭嘴，别哭了！”

“小……小姐？”素素受到惊吓，眼泪还挂在睫毛上，要落不落地，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中惊讶：她家小姐平时说话哼哼唧唧地，离远点儿听着就跟蚊子哼哼似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雄赳赳气昂昂了！

穆紫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稍微一碰就疼得红了眼，想到记忆里看到的那张惨不忍睹的尊容，她心里咯噔一声，顾不上搭理素素，掀起被子就下了床，腿一软又跌了回去——

躺久了，没力气动弹。

“素素，”穆紫喘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镜子！把镜子给我拿来。”

素素还沉浸在“小姐睡了一觉就性情大变”的震惊当中，闻言，下意识乖乖巧巧地起身拿了镜子过来，却没敢伸手递过去，忐忑地看了一眼她那张堪称惨不忍睹的脸，低声道：“小姐，您身上还有伤，养一养……会好的。”

这眼神……

穆紫心情更差，抬手将镜子夺过来，打眼一看，吓得把镜子丢了出去，“好丑的猪头！”

镜子里的猪头脸，浮肿不堪，青一块紫一块的，难怪原主几经刺激直接吓死了，这才给了穆紫穿越的机会！

“小姐……”素素快吓哭了，握住她的手安慰，“您别伤心，别再做傻事了，这伤会好的……”

“毁容就毁容了呗，丑女正好配傻子，哭哭唧唧地做给谁看呢？”门口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语气里的幸灾乐祸不加掩饰，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穆紫侧目去看，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翩然而来，杏眸含春色，柳眉若轻烟，朱唇皓齿，皮肤白皙，头戴步瑶一步一作响，腰身盈盈不一握，步伐迈得矫情十足。

来人正是原主的妹妹，穆瑶瑶。

侧室李姨娘所出，本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奈何如今尚书府后院都是李姨娘当家作主，虽然还没有扶正，可主母的派头端得足，连带着这庶女也迷了心窍，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嫡出血脉。

“姐姐，身子可好些了？”穆瑶瑶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穆紫的猪头脸，装模作样地叹道：“本来我在陪景王殿下赏花，听说姐姐接了圣旨就昏倒了，可把妹妹吓坏了，不顾殿下挽留，匆匆回来探望。”

说罢，穆瑶瑶坐等着看穆紫伤心欲绝的模样。

哼，景王是这贱人的心头肉，她偏偏要抢了穆紫的心头好，让这贱人看看谁才是尚书府真正得宠的嫡女！

“哦，”穆紫眉头都没挑一下，安之若素，“谢谢关心。”

穆瑶瑶愣了一下，“什么？”

谁关心她了？

这女人莫不是脑子被打残了，听到景王的消息，居然如此淡然？

“妹妹好意，我心领了。”穆紫顶着一张猪头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心有不甘的渣妹，“我死不了，你可以接着回去陪景王赏花赏月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勾勾搭搭了。”

她一连用了好几个“激情四射”的形容词，满意地看着穆瑶瑶变了脸色，假模假样的笑终究没端住，“穆紫！没文化就别乱用成语，我和景王殿下清清白白，你胡说什么？”

毕竟是未出阁的世家小姐，即便是和景王暗中勾搭，风花雪月，可明面上自然要附庸风雅，岂会像穆紫说得这般难听？

传出去，于她名声有损。

“我胡说什么了？”穆紫满脸无辜，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转，“难不成是我误会了？先前皇上有意为你和燕亲王世子赐婚，妹妹不还是腆着脸天天往景王府跑吗？这郎有情妾有意的事儿，我可不敢胡诌。”

“你！粗俗不堪！”穆瑶瑶没想到穆紫突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瓷白的小脸上青红交错，最后转了黑沉沉一片，冷笑讽刺：“也是，谁不知道尚书府的大小姐，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蠢笨如猪，如今还毁了容，成了名副其实的猪头了……哼！你和喻长陵那个傻子果真是绝配，至于景王殿下，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你的确不配肖想，只能跟我磨磨嘴皮子过干瘾了。”

言语间，不无得意。

穆紫嗤笑一声，冷不丁出声唤素素，“素素，你听清楚刚刚咱们聪慧无双的尚书府二小姐说什么了吗？”

素素长久跟着原主备受欺压，面对穆瑶瑶就打骨子里害怕，时刻准备着以身忠心护主，精神高度紧张，猛然被穆紫点名，傻乎乎地“啊”了一声，“奴婢……听，听清楚了。”

穆瑶瑶不明白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悠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嘲讽道：“丑人多做怪！你还想玩什么把戏？”

穆紫舔舔唇瓣，一脸“你这么蠢我该拿你怎么办”的无奈表情，“容我友情提醒妹妹一句，燕亲王世子是傻子不错，可他同样是皇上恨不得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宝贝，待他比亲生儿子还好，便是景王殿下也不敢侮辱世子，你方才大言不惭地对燕亲王世子不敬，作为未来的世子妃，我觉得有必要时刻维护未来夫君的名声。”

顿了顿，她笑眯眯地看着穆瑶瑶瞬间惨白的脸色，“妹妹，你觉得呢？”

“你……”穆瑶瑶哑口无言，左右环顾一眼，到底是怕了隔墙有耳，不敢继续拿皇帝的心头肉开玩笑，只能狠狠剜了一眼淡定无比的穆紫，转身愤然离开。

穆紫勾了勾唇，“小样儿，跟我斗！”

殊不知，屋顶瓦片缝隙间，一双深若幽潭的眸子直勾勾地瞧着小姑娘狡黠得意的模样，面具下的薄唇若有似无地勾了勾——

这狐假虎威的小丫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