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独居老人

解决完这场纠纷，老范骑着电动车，带着王俊回办公室。

坐在电动车后座上的王俊，摸着老范腰部湿透的衬衫，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保持一段距离。

“主任，不让汤阿姨种不就完了，本来按照物业规定，这建筑外墙体上，就不能装过大的支架物，何况是种花！您何苦大热天的，还帮她把这么重的花盆，搬到天台上？”

适才，老范灵机一动，将花盆移到了顶楼天台。

这栋是建设银行的内部宿舍楼，八十年代的老房子，后来转卖给退休职工的，楼层不高，笼统四层，基本上都住着老人家。

“孩子种个黄瓜，图个高兴，咱能给解决就解决。法，不外乎人人情嘛！既能遵守规章制度，又能照顾到当事人的感情，那不是更好？人和石头的区别，不就是心口是热的么！”

闻言，王俊沉默。

四号楼汤阿姨，和对门的丁大爷，王俊是知道的。

汤阿姨中年丧夫，晚年，女儿也是离异多病，小外孙是汤阿姨一手带在身边养大的，一家子老弱妇孺，很不容易。

而丁大爷老伴去世，闺女和他关系不好，长期不来往，丁大爷是一个人独居的，所以，他的脾气十分古怪，时不时的，就喜欢和别人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闹点矛盾，仿佛是在刷存在感一样。

王俊上班七个月，丁大爷和人吵架，已经是第五回了。

这些，原本王俊不在意，只是刚来的时候，老范拿了一堆资料，逼着王俊恶补，而那些资料不是别的，正是辖区这些居民的“档案”。

听说，这些资料，老范可以倒背如流，就好像电视里的综艺节目，嘉宾抽背古诗词那样，信口拈来。

风一阵阵吹过来，带着老范身上的汗馊味，他的头发不多了，两侧的鬓角还剩几根长一点的，风吹散了那些头发，发丝在空中凌乱飞舞，王俊忽然觉得，老范的地中海发型，也不是那么难看了。

“嗞！”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打断了王俊的思绪。

“这是怎么了？”老范停下车，两脚掂地。

前面，三五个人，围了一圈，地上，坐着一个人。

“哎呀，范主任，是你啊！太好了！王大妈她说头晕的厉害，我们也不敢动她，你说怎么办？！”

老范闻言，二话不说就靠边停车，差点没把王俊摔下来。

“王大妈！王大妈！”老范上前，蹲在王大妈跟前，可劲在她眼前晃手。

王大妈迷离着双眼，缓缓抬头，半天才缓过来。

“哦，范主任……”王大妈有气无力。

“王大妈，您哪不舒服啊？”老范扯大了嗓门。

王大妈八十多了，独居，儿子媳妇都在南京工作。前几年，王大妈的耳朵得了中耳炎，也是老范去循例探视辖区独居老人的时候发现的，当时，王大妈的耳朵都化脓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儿子媳妇更不知道了。

老范把王大妈送去了医院，第四天，她的子女才有假期回来照顾。

王大妈治疗一段时间，人没事了，可是听力却不行了。

“啥？”王大妈皱眉。

“我说！”老范一字一句，又提高了声音，“你，哪里，不舒服？”

“哦哦……我头昏的厉害啊！”王大妈牙齿也没几颗了，说话漏风。

“范主任，打120吧！老人家发病，可危险了。”

“嗯！”

老范站起来，拿出手机。

“不不不！”忽然，王大妈一把抓住老范的手机。

“不要打120！”

老范笑了，“大妈，这句，您听见啦？！”

“不要打！不要打！浪费钱！”王大妈手舞足蹈的阻止。

王大妈没有社保，全靠一点积蓄生活，上次她住院，花了几千块，心疼的不行，逢人便说，死也不去医院了。

“范主任，这怎么办？老人家要是闹起来，只怕加重病情！”王俊皱眉，看着地上倔强的老人，脸色越来越不好。

老范看了一眼老人，道，“王俊，你帮我，我背她！”

“你背她？不去医院么？”王俊惊掉了下巴。

“去！”一边说，老范一边蹲下身子，去背王大妈。

王大妈以为老范背她回家，高兴了，老眼昏花的一个劲点头，“好好好，回家，送我回家就好。”

“那你这……”王俊急了。

这最近的中医院，正常人走过去，也要二十分钟呢！老范五十多岁了，背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在这样的天气里，去医院？走二十多分钟？即便老人病情不急，可是，老范不是有关节炎么，他能行么？！

在王俊的质疑中，老范在众人的帮助下，背着王大妈，疾步朝中医院去。

阳光直射过老范额头上的汗珠，光晕缤纷。

王俊担忧的扶着王大妈，迈着长腿，跟着老范。

医院越来越近，老范的呼吸声也越来越重……

“没什么事，是天气太热了，血压有点不稳，让她在这里住一晚，观察一下，没事再回去。”医生扯掉了听筒，转身对老范道，“你是家属？”

老范一愣，随即点点头，“哎，是！”

“拿着单子，去缴费！”

老范接过单子，“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缴费。”

“主任，还是通知她家属……”

老范国字脸一黑，“她儿子在南京，还不一定有空啊！等他来，人还在不在了？！”

王俊撇撇嘴，不再说话，望着老范厚实的背影，朝急症收费窗口去。

老范拿出手机，笨拙的缴费。还时不时的对收银赔笑，点头哈腰的。

微信支付，那是他上个月，才学会的。

“范主任……”床上，王大妈一把握住了王俊的手。

那手，苍老干涩，好像一只树皮。

王俊想要甩来，可是终是没有。

“范主任，我说，不来医院，你偏来，你可千万不要，不要告诉我儿子啊，我怕，我怕他又埋怨我……”王大妈闭着眼睛，唉声叹气，王俊忽然看到，她布满褶皱塌陷的眼角，流出了一些晶莹湿润的东西。

王俊心头一刺。

“好了，好了，退去住院部吧！”

“范主任，王大妈说，不要告诉她儿子……”

老范看了看床上的老人，点点头，“嗯，既然没事，那就不通知了。”

王俊看到老范手里那一叠缴费单子，“范主任，多少钱的？”

“没多少！走吧，我们推她去住院部找床位。”说着，老范将缴费凭证往裤兜里塞，不经意间，王俊瞥见了那串数字，细心的数了数，是四位数往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