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疲惫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了。

老范站在楼下，抽了支烟。

抬头看着自家的房子。

厨房的灯还亮着。

他知道，那是老伴给自己留的。

厨房的灯，是家里最小的瓦数。且刚好照着老范回家的路口。

每次，远远的进院子里，就能看见这道黄韵的光，照着自己的家，老范都觉得心里很暖和。

有时候，老范回来得晚，厨房里，还有老妻为自己留备的宵夜，一碗红薯粥，或者一碗番茄鸡蛋烂汤面。

老范年纪大了，消化不好，牙口也不好，还有点高血压，前段时间去检测，还有呢胰岛素抵抗的情况。

老伴生怕他得了糖尿病。

让他戒烟，他也戒不掉了，扛不住老伴啰嗦，只能是少抽点。只是有时候，心烦了，躲在阳台上抽一根。

如今，回来晚了，更加担心被老伴数落，所以，在楼下偷偷抽了。

老范脑子里，正琢磨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忽然，头顶上的窗户“呼啦”一声被推开了。

“还不赶紧死回来，还抽，抽不死你！”

说完，窗户“啪”一声关上了。

老范一愣，随即笑了笑，掐灭了手里的烟，背着手，里格朗当的上了楼。

楼道里，前些日子，评文明城市，这三十多年的老楼，楼道黑了二十多年，居然，也按上了感应灯，听说，超过六层的老楼，还要进行改造，安装电梯呢！

不过，老范家，住二楼，他用不上。

吃力的走到家门，老范的膝盖，有滑膜炎，上楼特别吃力。

大门开着，留着一条缝。

老范进了去，轻轻的带上门。

老范家，三室一厅，已经是有着三十三年老房龄的屋子里。

这房子，是当初，老范妻子单位的内部自建房。后来国企改制前，对内出售，他们花了六万元，买下来的。

没想到，一住就这么多年。

搬进来的时候，孩子才七岁。

如今，儿子已经三十七岁了。

儿子上了个普通的大学，专业一般。

老范也没什么路子，所以，孩子毕业后，高不成低不就的，干过很多工作，但是都没成绩。

为此，老伴没少埋怨自己，当然，老伴也感叹，世道艰辛。

儿子刚毕业那几年，也怨恨过父母无权无势。可是后来，成熟起来，也明白了父母的艰辛。只可惜，后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举家还是没有多少积蓄，买不起新房。

为此，老范、老伴、小范，心里都憋着一股子不舒服的劲。

如今，儿子虽然结婚了，可是，没敢要孙子，还和父母挤在一起，有姑娘肯嫁给自己就不错了，这情况，如何敢生孩子。

老范眼看着就要退下了，老伴也已经退休，才外面打零工，儿子的事业，也是青黄不接的混着。

大家都不讨论这些事，生怕触动了某根神经，搞得一地鸡毛。

老伴曾经抱怨过，说老范不会钻营，不会做人，太实诚，所以，在这社会上混不下去。

嘴巴不会骗，心眼不够黑，自然是难发财的。

老范有时候，看着家里的拮据，也是迷茫。

但是，社区里，谁家有了麻烦，他就又把这一切抛诸脑后了。

“明天，你去把电费交了。”

范婶将催缴电费的单子，和一碗烂汤面一起，摆在了老范的眼前。

老范皱眉。

身上那点钱，今天都给人颠覆了医药费了……

将老范不动筷子，范婶冷哼。

“不会是又没钱了吧？”

老范不打牌，不洗澡，没有不良嗜好，唯一的就是抽烟。范婶知道，他没交工资给自己，身上却没钱了，定是又给谁家做了好事了。

“你说你，做了这么多倒贴的好事，谁记得你的好……”范婶恨铁不成钢。

这话，她说了很多年了。

老范却还是老范。

“我做事，不求别人表扬。”

“是么！那等你先得了表扬再说这大话！”

这么些年，不知道贴进去多少人力，财力，可是，老范笼统就得到过两面锦旗。

一面，换来了他肚子上一个三寸多长的刀疤，一面，换了他整整一年的年终奖。

范婶记得，那年过年，他们家，连包馄饨的肉末都没买的起。

“今天，搞到这么晚，还贴了钱，又是为了什么事？”

“好几件！”老范弱弱的说着，伸手去拿筷子。

范婶本想打断他，出口气，但是，看他满脸疲惫，范婶还是没有。

她在老饭店对面坐了下来。

“你怎么还不去睡？”

平日里，即便留着宵夜，范婶也是早睡的。

她更年期，精神不好，睡眠更不好。

“家里这样，我睡不着……”范婶说着，看了看房间。

老范回头。

儿子儿媳的房门，半开着。

可以看见，里面的人，已经睡了，被子角还垂到了地上。

“怎么？小新不在？”

儿媳妇在家，绝对不会不关门睡觉的。

“嗯，吵了一架，回娘家了。”范婶叹了口气。

家里面，为了房子的事情，不知道吵了多少次。

是啊，哪个儿子、儿媳妇，愿意跟公婆一起住，那除非是大别墅，而不是这仅仅七十个平米的小屋子。

“哎！”瞬间，老范没了胃口，定定的看着碗里，那鸡蛋花好像破败的浮萍一般，顺着汤水，流到筷子边，停住不动。

“老范，咱，想想办法吧……这老吵架，总有一天，这孩子们要吵散了……”范婶摇着头，殷切的看着老范。

老范是一家之主，也是居委会的主任。

可是，他一年的工资，不吃不喝的存起来，也不过七八万。

而这城市里的房价，均价一万五，还是县级市。

买个七八十平的房子，外加装修，横竖都要百十万。

老两口没有积蓄，这些年，勉强裹着温饱的生活。

儿子，也是事业不顺，没存下什么钱，结婚的钱，都是一家子凑了，才勉强没有负债。

如今这买房子，真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不买房子，儿子这婚姻就岌岌可危。

直到天亮，老范都没再睡着，他和老伴两个人，在床上，唉声叹气，翻来覆去的烙煎饼。

天蒙蒙亮的时候，老范就起来走了。

他怕看到儿子的脸，自然，他刷牙的时候，也没敢仔细看自己的眼睛。

都是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