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浑身汗毛倒立，以为自己幻听了。

我猛地转向门口的方向，冲澡房的铝门旧得变形，歪歪扭扭的，门缝并不严密。

我拽过衣服挡在胸前，慢慢地靠近门缝的位置。我近视，看不清门缝里那黑乎乎的阴影。

可是我还未来得及看清，那阴影忽然弹开，而后我听见门外匆忙离开的脚步声。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将换下来的脏衣服挂在门上挡住裂缝，继续冲澡。

这水真的太冷了，我一直在哆嗦，甚至冷到我不停地流泪，脸上温热一片，一冷一热对抗着。

回到板房，我爸依旧四仰八叉，嘴里还骂着不干不净的话。

「李武。」我喊他，声音比方才的水还要刺骨。

「艹！」我爸跳起来，瘸的那条腿没站住，身子就歪倒在地上，掀翻了吃饭用的折叠桌。

「老子是你爹！你居然敢直呼我名字！」

他不着急起身，就坐在地上，头靠着床边，狠狠地瞪着我。

「你是我爹吗？」我冷冷地说道。

「你管过我的死活吗？你的女儿被人偷窥洗澡，你这个当爹的能做主出头吗？！」

「嗐！闺女你说的是那毛狗子吧！」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我一回头，板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拉开，一个还穿着安全服的工人嬉皮笑脸地探头进来。

「他呀就是个大淫虫，工地里哪个女人没被他看过，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哈！」

说罢，那工人就摆摆手走了，他的表情、他的话都让我错觉，偷窥别人洗澡似乎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臭娘们！」我爸大怒。

「你说那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被人看了去是不是？你就是故意想让老子丢脸！你就跟你妈一样的贱骨头、不要脸！」

我如坠冰窖，盯着他浑浊的双眼，咬牙切齿。

「还好我妈跑了，跟过你这样的男人，算她倒霉八辈子。」

「臭娘们！你说什么……」

我爬上床，拉上了帘子，任由他满嘴脏话从耳旁绕过。

我借着昏黄的灯泡写作业，我爸骂累了，倒在下铺打起了鼻鼾。

若有若无的酒气往上飘，我攥着笔的手青筋凸起，无声地抖动着。

工地轰鸣的机器声响起时，我挣扎着不想起来。

天为什么要亮？

我爸已经去上工了。

六年前我爸在工地里受了伤，落下残疾，一个原本虽然贫穷但还算平和的小家就此破裂。

家里充斥着我爸的怨天尤人，以及我那已经记不清面容的妈妈，没日没夜的嚎哭。

后来我家得了赔偿款，我以为会改善一些。

可是赔偿款到账后不到两个月，我妈拿着钱跟一个小老板跑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爸再次大受打击，一蹶不振，浑浑噩噩整天酗酒。

包工头是我爸的同乡发小，揪着我爸狠狠骂了一顿，说他还有个女儿，以后女儿出人头地，他这一辈子就不算完。

我爸听进去了。

他开始每日念叨让我学习，只是酗酒的习惯染上了，再也戒不了。

借着包工头的特殊关顾，我爸一直都还在工地，虽然手艺还在，但效率比不了其他工人。

我爸却拿着一样的工钱，住着一样的板房，工人们不服，开始闹事。

包工头为了平息众怒，减了我爸的工钱，在宿舍区尽头，也就是他自己的宿舍里隔出一个小隔间给我们住。

在工地里，也没人看得起我爸。

也没人看得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