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毒蝎心肠

“主……主子……”

捱到天黑，齐全家的才拖着失了知觉的身子回到了灯火通明的颐养堂。

颐养堂是襄王妃的新住所，位置在怡心堂与后花园之间，整个院落仿照端敬太后的寿安宫而建，五门拱斗的建筑，红砖碧瓦，富丽堂皇。

明瓦灯下，穿着一袭香妃色对襟圆领百子图刻丝襦裙的襄王妃斜倚在临窗的榻上，阴着脸冷着眸，端着茶盅不作声。仍是一身白天盛装的嫡女佟媚然用帕子捂着脸，正呜呜地低泣着。

襄王妃猛地抬头，阴鸷的目光如刀一般地落在齐全家的脸上，恶狠狠地说：“你还知道回来？死奴才，上哪去了？满府里找不见你，你上十八层地狱找你娘去了？”

齐全家的扑通一下跪在襄王妃的脚前，磕头如捣葱：“主子饶命，主子饶命……”

襄王妃举起茶盅便砸了过去，怒喝道：“听说那小贱人还好好的待在梅花坞，你这差是怎么办的？齐全家的，活腻味了告诉哀家一声，哀家立马送你上西天享乐去！”

自打亲生嫡子佟行天被推上帝位，襄王妃便一口一个哀家自称，俨然以正经的皇太后自居。

尽管，在朝臣们的反对下，她至今还没得到皇太后的封号。

“主子请……请恕罪，回主子的话，奴婢刚想送走五……五小姐，可五小姐说，让奴婢回禀主子，五小姐晚饭后会亲自来见主子，还说，她……有要事见主子……”

“还敢亲自来见王妃娘娘？真是胆大包天了。白日里要不是那个讨厌的武王殿下突然出现，那丑八怪早成了人皮草人了。”

垂手侍立在一侧的大丫头金簪，不知是不是门牙被扇掉的原故，说起话来含糊不清。

一句“武王殿下”，惹得二小姐佟媚然越发哭得呜呜咽咽的。

襄王妃阴冷的目光狠狠地看了丫头一眼。

金簪吓得立即闭紧了有些红肿的嘴，垂下眸子。

“她说何事要见哀家？”

齐全家的向前跪行了几步，又往环绕着的丫头们看了一眼。

襄王妃冷哼了一声，挥了挥手：“都给哀家滚出去！在廊下侍候着，若敢放进一个人来，别怪哀家让她生不如死！”

是。

众丫头忙退了出去，恨不得让爹娘给多生几条腿。在襄王妃面前侍候，那真是提着脑袋过日子，稍不谨慎便会成了那众多冤死鬼中的一员。

屋内霎时只剩下主仆三人。

“主……主子，五小姐说，说要把这件事情亲自跟您说……”

齐全家的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在襄王妃的耳边简短地说了一遍。

襄王妃顿时愣住了。

这么绝密的事情那五丫头是如何得知的？这事若让朝中文武大臣知晓，尤其是被那些站在端敬太后那一边的大臣们知悉，佟行天的皇位宝座怕是坐不稳了。

端敬太后是三年前驾崩的大行皇帝之生母，先皇驾崩后，因没有留下子嗣，端敬皇太后本有意从近支的皇室中立贤能子弟为嗣皇，只是，事与愿违，端敬太后过于低估襄王妃及她身后的势力，宝座最后竟然落在了远支宗亲佟行天的手上。

端敬太后很无奈，同时也很不服，伺机在寻找机会。朝中的大臣分为两派，有几位耿直的忠臣自始至终站在端敬太后的阵营里。

“她……她真是这么说的？”

“是是，奴婢半个字都不敢撒谎。”

这么说来，这个五丫头便更不能让她活着了。

连带着，这个知道隐情的齐全媳妇。

佟媚然只沉浸在她的痛苦与羞愧中，对母亲与管家娘子的对话充耳不闻。

襄王妃眼珠一转，便有了一个灭口的主意，一个连环套的主意，保管让隐情成为永远的秘密，且让人瞧不出任何端倪。

襄王妃俏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俏模样，甚至很温和地拉起齐全家的：“你起来罢，闹了一日身子也乏了，回屋去歇息歇息。”

齐全家的以为自个的耳朵出毛病了。

襄王妃竟然就如此轻易地放过自己，而且态度如此温婉？

“还愣着做什么？回屋去罢，出去吩咐侍候着的丫头婆子们，让她们都下去歇着，哀家今夜想好好和二小姐说说话，不要让人来打扰。”

语气仍是温和得如滴下水来，灯光下的襄王妃，面容秀丽，神情温和，连拿捏着绣花手绢的姿势都十分的安祥与端和。

这是襄王妃吗？是那个动辄便要剥人皮的母老虎吗？

“走罢走罢，不要妨碍哀家和二小姐亲香。”

齐全家的回过神，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里屋。

佟媚然依旧嘤嘤地哭着，梨花带雨，让人好不心疼。一股浓郁的栀子香，在屋内萦散。

襄王妃笑着拍了佟媚然的后背，戏谑道：“别装了，人都走了，屋里就咱们母女俩。”

佟媚然呼地一把甩掉帕子，任桃尖顶髻上斜插着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在如羊脂玉般的脸庞上乱晃，咬着细牙，绞着绯红喜服上的衣摆。衣摆上绣着的平金合欢花枝，已被她揉搓出一团细毛来，“母亲，这事你不能不管，女儿也决不会听之任之！”

“儿啊，你放心，娘亲哪能让那个丑八怪夺走你心爱之人？丑八怪三年前会自尽，三年后难道就不能再死一回？”

佟媚然阴冷着脸儿一愣：“佟嫣然她是个鬼魂，鬼魂怎么还能再死一回？”

“傻姑娘，你竟相信那是五丫头的鬼魂？娘才不信呢，这天底下哪有鬼？若是有鬼的话，这襄王府满地都是鬼，你在襄王府生活了十七个年头，你何时见过鬼了？”

鬼倒是没见过。

佟媚然有些慌乱，坐直身子，遍绣牡丹花卉的软底绣花鞋一下子便从鹅黄色的合欢裙下露了出来，目展凶光：“娘的意思是，五妹并不有死，而是实实在在地活着？”

“对。”襄王妃微蹙了蹙眉头，用唇努了努：“二丫头，你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任何时候都不要给人留下诟病的话题。”

佟媚然将双足一收，藏在了宽幅的裙子底下，面上的煞气却依旧不愿掩饰，“那她这三年都在什么地方活着，为何三年后才回来？”

“娘也不解。不过，你也别担心，娘亲已派人去调查了。哼，无论她想干什么，娘亲这回绝对送她回地狱！”

母亲的手段佟媚然是了若指掌的，在手段方面，佟媚然颇有母风。只是，佟媚然熟读诗书，她的手段比其母更有隐蔽性和伪装性。

佟二小姐，那是出了名的淑良贤德。

“那，”佟媚然蛾眉婉转，立换一付娇羞的情态：“武王殿下那儿……”

“武王殿下是你的，任是谁也夺不去。放心姑娘，武王殿下他英气勃勃，是龙翔国数得上号的美男子，他岂会娶那个丑八怪？”

“可他当时说……”

“那只是拿五丫头来做借口，娘亲才不会信他来真格的。武王殿下那儿，娘亲会让你哥亲自出面，娘亲就不信了，武王殿下还敢不卖皇上的面子？二丫头，你先回去，娘亲要看会府里的账本再安寝。”

“嗯。”

这下，佟媚然把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

有娘亲与皇兄这两座靠山，再加上自己这挪海移山的手段，任是谁都能拿下。

灯光，越发的幽暗了。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回廊上响起。

襄王妃知道是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