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民女

母子俩站在大街上，周遭人来来往往，但熙熙攘攘的热闹与他们无关，围绕在他们周身的，只有悲凉。

“没事，我们再找别的……”

“娘！”陆恒儿加重了语气，正色地看着程十鸢，“娘，我想回家了。”

程十鸢心头有些慌，她能感受到怀里的孩子越来越热，他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惊悸。

陆恒儿并非足月出生，先天不足，出生时身子就不好，动辄就要病一场，但没有哪一次，是像这般严重的，连医馆都不敢收他。

正心焦之际，程十鸢忽然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习惯了聚光灯的人，几乎第一时间就顺着那目光追了过去。

与程十鸢对视上了。

秦义怔了一下，转头看向冷绝川。

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程十鸢这敏锐程度，不像是普通人啊。

可在太子府时，他分明没感觉到她身上有内力。

难道是，内力深厚到他都没有察觉的程度。

但，这怎么可能呢？

她才多大年纪，就算从娘胎里就开始习武，如今也不过二十载，怎么可能练成深厚到他和太子殿下都无法察觉的内力？

“她没有内力。”冷绝川说，但看着程十鸢的眼神中，也带着些许疑惑。

那女人确实没有内力，但她的感知实在敏锐，许多习武之人怕是都不如她。

秦义虽然不过二十四岁，但他走的是传功的路子，硬生生被师父灌注了一身内力，待到融会贯通，放在江湖里，也是一流高手。

那女人能发现秦义的目光，可见她并不一般。

程十鸢也认出了那高高站在阁楼上的两人。

喜欢拔人舌头的太子和他身边那个动不动就把剑架在人脖子上的心腹。

想到林雪吩咐她打听太子殿下的喜好，程十鸢心里就烦。

“娘，我们回家吧，恒儿想和娘在一起。”

陆恒儿的情况越来越差，原本搂着程十鸢脖子的手渐渐往下滑，已经变成扯着她衣襟了。

声音也越来越小，声若蚊蝇的哀求声中，是不想娘继续被他牵连的决绝。

程十鸢喉头一梗，“娘再试一试，若是不成，我们就回家。”

她咬咬牙，抱着陆恒想上阁楼。

却在进门之前就被人拦住了。

程十鸢双腿一弯，跪在地上，目光直直地盯着凭栏而立的冷绝川身上，“民女程十鸢，求太子殿下救命！”

她声音高昂，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但一听那阁楼上的人是冷绝川，又不敢多看，只看一眼跪在楼下的程十鸢便匆匆离去。

“民女程十鸢，求太子殿下救命！”她又一声高呼。

秦义看着她直皱眉头，“这女子的胆子怎么这么大？”

冷绝川冷笑一声，“你才知道吗？”

前夜在太子府，他就看出来，这女子看似怕他怕得要死，实则梗着脖子，一身反骨。

“去看看她想干什么。”冷绝川说完，转身进了身后的雅间。

文轩阁这种地方，是程十鸢散尽家财也进不去的地方。

听名字就知道，要进这地方，权势和才华，总要占一样的。

太子虽然进去了，但秦义下来了，程十鸢眼中便爆发出浓烈的希望来，她轻轻拍着陆恒儿的后背，安抚鼓励道：“恒儿，娘一定会救你的，别怕。”

陆恒儿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渐渐放开的小手又一次揪紧了程十鸢的衣襟。

“你求殿下什么，这是谁家……”

秦义话都没说完，程十鸢膝行上前，紧紧拽住秦义的衣摆，仰头哀求：“大人能借我些银子吗？我儿子要病死了。”

“这是你儿子？”秦义瞪圆了眼睛。

不是！昨天晚上她不是还说自己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婢女吗？

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会要一个妇人做婢女啊？

“你嫁人了？”也不对啊。

程十鸢的发式还是姑娘家的规制。

“一两句解释不清，还请大人借我些银子，我一定会还给您的！”

秦义深深看了程十鸢一眼，在太子府，他的剑都架在她脖子上了，也没见她像现在这样红着眼睛求饶。

秦义叹了口气，正要掏腰包，就听见楼上传来他家殿下的声音，“让她上来。”

秦义一怔，抬头去看，就见冷绝川虽然进屋了，但还站在窗户边往这边看呢。

“殿下让你……”

话还没说完，程十鸢已经抱着孩子，一溜烟地从他身边跑过去了。

速度快得像刺客。

但楼上的太子殿下并未发觉异常一般，又吩咐：“去请个大夫。”

可怜秦义，身为太子殿下最为重用的心腹，今日竟然沦落到跑腿的地步。

程十鸢才进屋，冷绝川一言不发就伸手。

跪在地上的程十鸢不明所以地看看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再抬头看看屈尊降贵弯腰的男人。

她当然不会觉得冷绝川弯腰是为了扶她。

果然，冷绝川不耐烦的声音砸下来，“孩子给我。”

他的声音本来就发寒，又多了些不耐烦，更显得阴沉。

程十鸢不期然地就想到他说要拔她舌头的话，不仅没把陆恒儿递过去，反倒抱得更紧了。

“你再拖一会儿，也不用等大夫了，孤直接给你些银子，给你儿子收尸了吧。”

程十鸢终于意识到，冷绝川并不是要对陆恒儿不利。

也是堂堂太子殿下，想要一个孩子的命，犯不上大费周章。

怀里的孩子身子越发滚烫，双眼紧闭，已经没了动静，是晕过去了。

她惊慌着将孩子举起来，送到冷绝川手上。

程十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冷绝川的手搭在陆恒儿的胳膊上没一会儿，陆恒儿的脸色就好了很多。

程十鸢傻模傻样也让冷绝川更加断定，程十鸢确实不曾习武，不然她不会不知道用内力救人。

看完了程十鸢，冷绝川又去看手底下的孩子。

方才在楼上，他遥遥一瞥便觉得不对，此时近距离看，更是心惊。

“这是你儿子？”冷绝川冷声凝眉。

程十鸢还跪在地上，膝盖生疼，“恒儿是民女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