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尘缘

段三娘说得情真意切，美目含泪，俨然是一副心忧委屈的慈母模样。

她压根就不担心楚清清会不跟着自己的说辞走。

从前的原主可是被她PUA长大的，面对楚相更是抗拒防备，这种情况之下，原主只会沉默地站着，虽然不表态却也不会争辩！

从前的无数次都是这样来的，今天，段三娘当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意外。

楚清清查看原主记忆的时候，常有一种无力感。

怜惜她的悲境，却又恨她不争。

楚父请来了宫中的女夫子要来教她习文断字，段三娘暗自胁迫打压逼着让原主自愿放弃，楚筱筱诱导着原主让她犯了女夫子的忌讳，让女夫子厌恶非常，而原主在楚问忠的再三追问下，愣是不敢说一句委屈。

段三娘的苛待，下人的讥讽，她不是感知不到，却也只敢午夜时分默默落泪。

段三娘和楚筱筱说她蠢笨，说她木讷，外人评她草包、笑她怯弱，她养在段三娘身边时也不过六岁，她亦是懵懂，于是便真的认定了自己的平庸也学会了忍让。

在那更久远的、被原主自己遗忘了的记忆中，小姑娘三岁能言，四岁折柳问春的明媚早就化作了眼眶的泪水干涸枯萎。

比起原主，楚清清觉得楚父更让她觉得愤怒。

因为，楚相的确是从未给过她分毫慈父的关怀。

他很繁忙，甚至因为公务时常宿在外头，怕是一个月中，段三娘也不见得能同他朝夕相处几回，更遑论原主呢？

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小姑娘最是脆弱敏感的时候，她得到的不是父亲无微不至的关怀，而是漠视。

若说原主的悲剧三分源自于她自己，四分在段三娘和楚清清，那余下的便全是楚问忠的问题。

以至于这会儿，楚清清陡然听到楚问忠说的“这便是你答应我，要好生照顾清清”，她不免有些震惊。

段三娘是妾室扶正，可楚筱筱只比原主差了一岁不足，可以推断在当时原主母亲怀上楚清清的时候，楚问忠应该是同段三娘耳鬓厮磨的。

如今他却说，曾让段三娘答应照顾好原主？

楚问忠并不是个留恋女色的人，如今整个丞相府中只有段三娘一个夫人，妾室、通房都不曾有。

所以，有没有可能，不是楚问忠和段三娘情谊深厚，而是段三娘应允一定会照顾好原主，而楚问忠也嫌麻烦干脆就将她给扶正了？

如此，也能说通，为什么段三娘始终只敢在暗地里磋磨原主，在外头更是苦心经营着慈母的名声，外人皆说她待原身胜过亲女……

逻辑对得上了。

楚清清微微捏紧上衣的下摆，克制住自己的心跳。

她不会代替原主去原谅楚问忠，去给自己刻画一个孝女人设。

但这绝对是她要抓住的转机！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楚爹知道段三娘的阳奉阴违呢？】

【直接揭穿肯定不行，昨天我借着墨书受伤应该已经宣扬了一番段三娘的“丰功伟绩”，我不方便直接说，楚爹不会那么笨，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去打听吧？】

【段三娘这么说我爹不会又信了吧？】

【罢了罢了，他沉默了，英雄难过美人关，我这个在他眼里窝囊又废柴的女儿对比美娇娘和贴心温柔的女儿，他怕是不会维护我……】

楚清清见着楚问忠没有言语，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楚问忠听着他的心中，心脏一阵绞痛，名为愧疚的情绪在他心尖疯狂生根缠、绕，压地他都要喘不过气来！

他脑海中不禁想到方才从九渊池边同陛下商议完要事后出来，转交就遇到了国师大人。

他正高兴——国师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个得道高人，竟然被他碰上了，他能读心声这么蹊跷的事儿可是有什么弊端或是他自己的幻想，他很想要求证一番。

他正要走上前，却见着小老头从池边站起，拍了拍自己身上脏兮兮的尘土，对着他呵呵笑道：“拜见丞相大人。”

“国师大人折煞下官了……”楚问忠慌忙避开这一礼。

“哈哈，我知丞相大人心中有困，但凡是所得皆有缘由，丞相大人不必忧心顾忌，不妨多听多探，许有亲缘缠绕，尘念未了故而生异事。”

老人留着长长的白胡须，身上着的衣服瞧着是最寻常的粗布裁缝，手上更是提着一根钓鱼竿，像是乡间垂钓的老渔翁，与传闻中仙风道骨、功德无边的高人形象相去甚远。

可他的话却也让楚问忠顿有所悟，当即掸衣作礼，再三拜.谢，方才离开。

这一回他自己骑着马回来，一路打马飞奔，他派人去查的东西现在定然已经查到了，他很想赶紧知道答案。

他一路赶回，又在书房拆开了亲信呈上来的信笺，一目十行看得飞快。

纸上不过寥寥几笔，大致涵盖，他却看得紧张而又慌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扼住，他眼眶泛红，紧紧捏着桌案的衣角，指骨泛白，气血上涌，他的喉间竟然冒出了一点腥甜。

他当即便要直奔着段三娘的院子而去，远远地看到了楚清清的身影，少女的心声便落到了他的耳中，他脚步停滞，让下人不得禀报，侧身站在屋外静默地听着。

待听到段三娘竟然说着要让楚清清让出伴读名额的话的时候，他彻底摁捺不住了。

一贯沉静内敛的楚丞相难得在眉宇间也展现了怒火。

“段三娘，你可是觉得本相愚蠢而又可笑，多年来一直看不穿你的阳奉阴违，不知你对清清的苛待？”

他声音低沉，可面上瞧着却又冷静了下来，山雨欲来风满楼，段三娘打了个寒颤。

“妾身不知……”

段三娘后背渗出了冷汗，不免有些慌乱，她连忙偏头去看向楚清清，眼神凌厉带着压迫，可说的话却带着哭腔，“老爷，您所言三娘百口莫辩。我待清清如何，府上府外谁人不知？就是筱筱也比不上的，清清自小.便养在我的膝下，我安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