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五年,初冬,黄家庄:
傍晚时分,顶着一头状如鸟窝的乱发,身穿破烂粗葛布衣服的柠宝,拎着装有两条巴掌大的鲫鱼的柳条筐,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黄家大院。
刚进门,黄家大院的管家黄老三,几步凑上前,一把抢过她手里拎着的柳条筐,“还是只有这么点东西,连点吃食都找不到,老爷真是白养你了!”
说着,黄老三抄起二指粗的木棍,卯足劲抽打柠宝。
棍子接连落下,抽碎柠宝身上的破衣服,落下一道又一道血痕。
柠宝吃痛,发出凄厉哭喊,抱住脑袋躲避如雨点般落下的抽打,惊惶的像只怯生生的小兔子。
“啪”的一声,木棍断裂,黄老三扔掉断开的棍子,抬脚踹了柠宝一脚,粗声粗气吼:“别哭了,晦气!老太太说,你能汇聚财粮,你聚的粮食呢?说,你是不是把找到的粮食吃进自己肚子了?”
柠宝抱住双臂,瘦小孱弱的身躯瑟缩成一团,小声解释,“我没有,我只吃了一点点草根子,再没吃其他东西。”
听到哭喊声,黄家庄庄主黄德彪,慢悠悠地从屋里走出来。
他看了看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蓬头垢面的柠宝,摇了摇头,一副大失所望的模样。
这柠宝,与他非亲非故,是他过世的母亲黄老太,从街头捡回来的小乞丐。
黄老太临终前,曾特意交代说:柠宝命数殊异,逢灾荒之年,必能引动天地灵枢,汇聚八方财粮,成就无尽粮储。
黄老太懂些算命看相之术,黄德彪信了她的话。
今年的夏秋时节,饥荒真的来临。十里八乡的粮食即将成熟之际,数不胜数的蝗虫从天而降,将粮食吞噬殆尽,颗粒无收的百姓,只得依靠陈年余粮艰难度日。
百姓民不聊生,驻扎此地的节度使,为养活麾下官兵,竟派遣兵丁横行乡里苛征存粮。不说寻常民众,连黄家这样的庄主老财家,存粮亦被搜刮的所剩无几。
黄德彪天生是个大肚汉,一天要吃七八斤粮食。
年景好的年生,家里的存粮够他吃。遇到灾年又逢存粮被搜刮一空,他为填饱肚子,将家中除柠宝和黄管家之外的所有下人,连并妻妾子女悉数变卖。
他期望柠宝能如黄老太所言,奇迹般地汇聚来无尽钱粮,便每天派柠宝出门找食。
日复一日,由秋到冬,饥荒日益严重,黄老太预言的“异象”,并没有出现……
此时,黄德彪瞧着瘦骨嶙峋的柠宝,心下自思,这丫头都饿到皮包骨头了,还没汇聚到钱粮,母亲肯定看走眼了,她不过是个普通人,可不是什么命数殊异的贵人。
既然她带不来钱粮,干脆把她卖了,好歹能换回些吃食,
“老三,”黄德彪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觉得,把这丫头,卖给快活楼,能换回多少吃食?”
“老爷,你要卖了她?”黄老三细瞧柠宝,小丫头瘦的不成人样,依旧看得出是个眉目如画,姿容姣姣的小美人。
他点点头,寻思着说:“长得倒是不错,是个养瘦马的好料子,卖给快活楼,在好年间兴许能卖上五六百两银子。在灾荒年,大约能卖个一二百两。”
黄德彪咽了口唾沫,一双老鼠眼里闪现亮光,“一二百两银子,能换回三十来斤大饼,两个月来一直饥一顿饱一顿,我太想好好的吃上几顿。你快快带上她,赶到快活楼把她卖了,然后,带上银两,连夜赶回来。”
黄老三应了一声是,拉住柠宝就往外走。
柠宝虽小,懂得挺多。她知道快活楼不是好地方,更知道,进了那个地方,她一辈子都完了。
小姑娘使出全身力气挣脱黄老三,撒腿往外跑。
没跑几步,黄老三追上她,露出一口黄板牙狞笑:“奶奶的,还想跑?”
他撕开柠宝身上穿着的衣服,“老子把你捆起来,看你怎么跑。”
撕拉——
柠宝衣服的后边破了个大口子,露出伤痕累累的单薄背脊。
黄老三眼尖,他一眼看到,柠宝的后肩上,有一个酷似莲花的粉色胎记。
如同饿狗发现热屎,黄老三欣喜若狂,“老爷,你来看,这丫头背上,有莲花胎记,她怕是,怕是……”
黄德彪凑上来,看到莲花胎记,他喜上眉梢:“官府发的布告上说,那自立为王的陆九洲失散多年的亲闺女肩上,有个莲花胎记。”
黄老三挠挠后脑勺,乐呵呵问:“是她吧?我觉着是。”
黄德彪频频点头:“算起来,那丫头今年正好五岁,年龄对得上,胎记对得上,是她没错。布告上还说,将她交到知州府,能得万两赏银,好啊!好啊!该我黄某发大财!”
越说,黄德彪越兴奋,“敢情老太太说的逢灾荒年聚无尽钱粮,是指这事。老太太也是糊涂,她早早说明,我早早把这丫头交给官府,何至于饿这么久肚皮。”
惯于拍马屁的黄老三,满脸谄媚地奉承,“老爷你绝处逢生,往后定有大福气。话说如何将她交于官府?要小的带她去官府吗?”
黄德彪自然不会让黄老三带柠宝去官府,黄老三得了赏金跑路,他啥都得不到。
沉吟片刻,黄德彪说道,“我自个赶去官府,报告知州大人。你留在家里看着她,一定把她看好了,她要跑了,我唯你是问。”
“老爷放宽心,小的一定看好她!”黄老三看了眼柠宝,问道,“把她交给官府后,她下场是甚?”
黄德彪语气笃定,“官府有言,抓到她,即刻将她交于贾大帅。贾大帅再将她押至荆阳州外,逼那陆九洲投降。他若不降,便将她凌迟处死。他若降,便在他降后凌迟他,连着这丫头一起凌迟。”
黄老三大乐:“意思是,甭管陆九洲降不降,这丫头一定会死。如此我便放心,我平时没少打骂她,就怕她得了势找我报仇。”
黄德彪走后,黄老三拖着柠宝,来到柴房门口。
他打开木门,将柠宝丢到木柴堆上。又搬来大石块,堵在门口,再往窗口上钉上木条。
屋里的柠宝,回想起黄德彪说的“凌迟”,小身子直哆嗦。
她知道凌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会被刀子一刀一刀地割成碎片。
她想象得出,那血淋淋的残酷场面……
求生本能发作,柠宝跌跌撞撞地扑到窗户前,用尽全身力气摇晃窗棂。
钉着密集木条的窗棂纹丝不动,她冲到门前推门,外边堆积着厚重青石的木门,亦是纹丝不动。
“柠宝!柠宝!柠宝……”
恍惚间,柠宝竟听到她的二哥和三哥在喊她,那声音像是从千里之外传来,时断时续。
点击关注我们
更多精彩不容错过,方便下次阅读
我知道了
点击中间,呼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