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阿娘最近有些不对劲。
她老是在半夜点灯绣衣,用鲜血染线。
丝丝缕缕,殷红刺目。
院子里的老黄牛告诉我,阿娘是厉鬼托生,必须烧毁她绣的衣裳,否则,她将屠戮整个村子。
可阿娘却将我叫到跟前,递给我一把匕首。
“小七,我是被逼留下来的,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我的仇人。”
“杀了你爹,我带你一起走。”
——
起因是村子里的长辈在议论。
阿娘能嫁给爹爹是好福气。
她没有半分嫁妆,一个伶仃孤女,而爹爹不仅有良田,还有耕牛,年富力强。
若非爹爹看上了阿娘,不知有多少媒婆要踏破门槛呢。
我曾经好奇问道:“那阿娘与爹爹如何相识的呢?”
是话本子上写的那样,英雄救美吗?
那些叔叔伯伯、婶子大娘却不肯回答,彼此露出心照不宣又意味深长的笑来。
“牛郎,你和你闺女细说说!”
“哈哈哈哈,她一个黄花闺女如何听得这些话?”
“还不如教给儿子,将来也不花分文拐个俊媳妇才是正经,牛郎啊,你家只有这么个小黄毛丫头怎么成?”
“还得加把劲儿,为你家延续香火才是啊!”
我懵懵懂懂,只见阿娘脸在众人哄笑中愈见苍白,她死死抓住了我的手。
爹爹一面朝他们赔着笑,一面赶着黄牛带我们离开了村口。
阿娘声音有点颤抖:“你将此事宣扬到众人皆知,难道很光彩么?”
爹爹不以为意:“那又如何?都是来喝过喜酒的邻里,不过白说上那么几句罢了,我可是打心眼里喜欢你,不然,你看看家家户户,谁家的媳妇儿没挨过打的?那李老汉家买来的童养媳,如今还关在马棚里死倔着呢!”
我想了想,觉得爹爹说的有理。
村子里有很多女人,被男人拳打脚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如此看来,爹爹的确对娘亲十分和睦,从未动手。
可我看到娘亲眉眼低垂,很悲伤。
于是我贴着娘,扬起脸儿说道:“小七也喜欢娘亲。娘亲是世上最好的娘亲。”
可,阿娘却轻轻挣开了我的手。
她眼神里的情绪变得复杂,目光远眺,不知道在看哪里。
爹爹随手扯了路边开的正好的野花,别在娘亲的鬓边。
好言好语地哄着。
到了晚上,爹难得问朱屠户割了半斤肉来,就上几碟小菜,甚至给我买了桂花甜糕。
他揉着我的头问:“小七,你想不想再要一个弟弟?”
“乖乖的,今晚自己睡可好?别缠着娘亲,爹娘给你变弟弟。”
我本来应当是很高兴的。
可那晚没有了娘亲带着兰草香气的怀抱,我怎么也睡不着。
迷迷糊糊地,院子里狗叫了两声。
我好像听见娘亲在压低了声音呜咽。
是听错了吗?
我不确定,只听见男人虚浮的脚步声进了里屋,“吱呀”一声门响,该是爹爹睡下了,我披了外衣,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堂屋点了一盏灯烛,不算明亮。
烛火摇曳,照出半张美人面。
我猫着腰在窗下悄默声地走着。
我想进去缠着娘亲陪我睡。
可又不确定娘亲是不是方才与爹爹闹了别扭,连带着不喜欢我。
忽然,烛光摇曳下,一把明晃晃的剪子刺了下去,飞溅的血珠,斑斑驳驳染上了窗户纸。
我大惊失色。
一面叫着“娘亲!”
一面用力撞开了门。
娘大抵没想到我还醒着,握着剪子的手悬到半空。
我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前抓住了剪刀的刀锋,再看娘,鲜血汩汩地从她手腕流下,她冷声问我:“你要干什么?”
我“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也不知是为什么,阿娘这一刀割在手上,她疼,我也好疼。
只是我疼的是胸口。
“是不是小七不乖,惹阿娘厌烦了,我以后再也不缠着娘亲睡觉了,我什么都听娘亲的……”
她冰冷的神色似有松动,欲言又止。
“与你无关。”
我抹着流的乱七八糟的眼泪,又问,“那是不是因为叔叔伯伯说错话了,所以娘亲不高兴啊?下次我陪娘亲去集市卖布,谁说娘亲,我就咬死他。”
那染满鲜血的手终于泄了力,“当啷”一声,剪刀落地。
我急急地用白绢给娘亲包扎伤口。
“娘,痛不痛啊……”
她像是终于狠下决心,猛地抽回了手。
“不要这么叫我,我本不该是你娘亲,也不该嫁做人妇,在这里苟且偷生。”
我听不明白,也不懂。
为什么白日里温柔恬淡的娘亲,此刻却冷漠如同生人。
可是我大概知道,她不愿我碰触她,所以那双手无措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藏在了身后。
我耷拉着脑袋说道:“是,小七记住了。”
屋子里陷入沉寂,没人说话,只有蜡烛悄悄燃烧。
过了好一阵,我感受到有温热的泪滚落下来,滴在我的脸上。
但等我抬起脸,阿娘的表情又变回了冷漠。
她告诉我:“你可以告密给你爹,但从今往后你就与我再不相干。”
“若你心中还念及几分血缘,为了我好,就将今夜之事守口如瓶。”
我怎么会不应呢?
这是我娘亲啊。
就算她说剪刀要落在我身上,我也是肯的。
我只怕她会不理我,讨厌我,或者不要我了。
我疯狂地点头答应。
这是我与阿娘之间结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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