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遗憾

上门来的正是裴仁基的第三子，年方十岁的裴元庆，别看他年纪小，却自幼跟着父亲学武，一般的家丁壮汉都不是他的对手，这也是裴仁基放心他一个小孩子来接人的原因。

当年孙氏和裴翠云遇难的时候，他才三四岁，整日哭喊着找娘，过了这些年，他们一家一直以为母女两个已经死了，乍一接到信件和玉佩的时候，裴仁基有些不信，以为是有人想讹诈银子，然而，裴元庆一直放不下娘亲和姐姐自告奋勇要来查寻，裴仁基拗不过他，就派了一队人马跟着他，若对方是骗子，就立马回来。

谁知到了张屠夫家，裴元庆一张口张屠夫就警觉起来，问什么都推说不知。裴元庆虽然小却早慧，一看张屠夫紧张的样子就觉得他肯定有事，于是要硬闯进来。张屠夫怕来人将孙氏带走，拎着一把剔骨刀挡在门口。双方退让了一阵，张屠夫见抵挡不住，就急忙往院中奔，迎面遇到欢欢喜喜迎出来的翠云，他伸手就想将人抓在手里，却被翠云一个扭身躲过去了。翠云躲过去了，却把孙氏暴露了，张屠夫冲到厨房里将孙氏抓在手里，孙氏腿脚不便，只能任由他将自己挡在身边。

“快放开我娘！”裴元庆怒吼一声。

张屠夫冷哼一声：“我不知道你是谁，这里也没有你娘，速速离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孙氏眼中噙着泪水望着面前的小少年，这是她当年拼了命生下来的儿子啊，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而且时隔这么多年还找到她了，让她怎么不激动！

“庆儿，你都长这么大了。”孙氏急忙擦干眼泪，想将儿子看的更清楚一些。

裴元庆对娘亲的相貌还有印象，一见到孙氏就认出她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娘，一向坚毅的小少年眼圈不由地红了。

张屠夫手中的尖刀抵着孙氏的胸膛，冷笑一声：“好一处母慈子孝，不过，你娘早就改嫁给我了，她现在是我张家人了，哈哈哈哈！”

“你这个畜生！”裴元庆握紧了拳头。

“算起来，小崽子还得叫我一声爹呢，快叫一声爹听听，说不定我一高兴，会让你们母子说会儿话呢。”说完，张屠夫得意地大笑，小崽子穿着不俗，想来出身不错，他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利用张氏敲诈了。

这时候，裴元庆已经冷静下来了，他冷冷地问：“你想要什么？”

张屠夫说：“我要一千亩良田，两万两金银珠宝，其他的等我想起来再说。你也别觉得我狮子大开口，我看你们家也是有头有脸的，若是被人知道了当家主母曾经改嫁过的事情，你猜猜别人会怎么看待你们家？只要你给足了我好处，我就闭口不言，若是不答应，哼哼，我就让你们全家没脸！”

一盆冰水迎头浇过来，孙氏瞬间从见到儿子的喜悦中清醒过来，她一共生了三儿一女，前两个儿子都没有养住，只养活了裴翠云和裴元庆这一对儿女，说什么她都不能让这人渣阻碍了儿女的前程！

“庆儿，娘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执意要来探亲，害的你姐姐跟着我受苦这么多年，害的你这么多年没有娘亲陪伴，娘这辈子亏欠你们姐弟的已经无法弥补了，以后你要跟着你爹好好学武，学了本事好好保护你爹和你姐，好吗？”

倔强的小孩擦了一把眼泪，“我不！我还是个孩子，应该娘来保护我，姐姐以后出嫁还得娘给她找婆家呢。”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好。

孙氏惨然一笑，“以后娘不能陪你了，是娘错了，等下辈子，娘一定好好陪着庆儿好不好？”

这时候翠云也觉出不对了，她急忙说：“我们马上就能一家团聚了，娘怎么能说这种丧气话呢！”

孙氏摇头：“好孩子，这些年多亏了你娘才活到现在，跟着你弟弟回去后，好好孝敬你爹。另外，替我跟你爹说声对不起。”说完，她又细细地看了看两个孩子，恨不得将他们的相貌刻在骨子里。

不等姐弟两个反应过来，孙氏双手握着张屠夫的手，用力将尖刀刺进自己的身体。

“娘！”姐弟两个惊叫一声，齐齐扑了过去！

然而，一切都晚了，张屠夫的刀是刚磨过的，锋利无比，孙氏一心求死，尖刀一下子就穿透了心脏，顿时血流如注。

静训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孙氏躺在地上、姐弟两个扑在她身上哭泣的情形。纵然是自诩见过大世面的，静训也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张屠夫恼羞成怒，将孙氏杀了呢。

裴元庆带来的人已经将张屠夫抓了起来，张屠夫如今没有了依仗，挣扎着为自己辩解，“不是我杀得她，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奈何没人听他的，一个随从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顿时张屠夫的身上就多出了许多的脚印——被踢得。

静训顾不得看张屠夫如何，她急忙奔过去，对裴翠云说：“翠云姐姐别哭，快去找些干净地布给伯母止血！”

“哦！”裴翠云慌慌张张地跑回屋里，去取干净的布来。

这边厢，静训指挥着裴元庆将孙氏平放在地上，问他：“你知道如何止血吗？”

此时的裴元庆才露出少年的无措和无助，他抓着孙氏的手茫然地摇头。静训着急地跺脚，孙氏显然是伤到了要害，若是止住血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止不住，那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了！

“我来！”正在静训打算跑出去找大夫的时候，一个清朗的男声从门口传过来，她扭头一看，大喜：“叔宝哥哥！伯母她流了好多血！”

秦叔宝三两步跨过来，伸手在孙氏的重要穴位点了几下，然后说：“伯母她伤到了心脏，我虽然点了她的穴位，但不一定能止住，还是要找大夫看一看。”实则孙氏已经无救了，可他在静训面前却不能说。

刚一路狂奔过来的程咬金，顾不得喘息几下，扔下一句：“我去找大夫！”然后又跑了。

这边，随从们已经将张屠夫绑了起来，见秦叔宝一身皂衣，知晓他是公门中人，再则他家小姐对突然冒出来的一男一女无比地信任，他们也就不再说什么，只守在门边，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今天是中秋佳节，许多人家在这一天都会给自己放一天假，是以张家出事的时候，将左邻右舍都惊动了，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不多时，陈咬金背着赵大夫过来了，随从们立即让开大门让他们进来，等人进去了，将门再次关的死死的，不让外人窥探到一丝一毫。

赵大夫今年五十有四，被程咬金背着一路狂奔，他感觉自己都要被颠散架了，不等他喘上一口气，就被程咬金硬扯到孙氏面前，“赵大夫，别磨蹭了，快看看伯母怎么样了！”急切地样子，好像躺在床上的是他亲娘一样。

在他们到来之前，秦叔宝觉得让孙氏躺在院子中不好，征求了裴元庆的意见后，将孙氏抱进了屋子里，安置在唯一的一张塌上。

赵大夫一看，床上的人像倒在血泊中一样，浑身都是血，他上前检查了一下，见重要的穴位都被封住了，这才减缓了血流的速度，等到他来。只是，那一刀稳稳地扎进了心脏，就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他摇摇头，说：“救不活了，你们有什么话快说吧。”然后背着药箱出去了。

裴元庆赤红着双眼，冲出去要将张屠夫杀了。静训伸手拦住他，“都这个时候了，管那种人做什么！快跟你娘亲多说说话吧！”

“娘！”裴元庆扑在孙氏的怀里痛哭失声，他刚找到娘啊，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要阴阳两隔了。

此时的孙氏，意识已经模糊了，可她强撑着抬起手摸摸儿子的小脑瓜，艰难地开口：“好孩子，快别哭了，娘告诉你，处了这个门你就跟外人说，娘早在几年前遇到响马就已经死了，我是你姐姐的奶娘。你跟你姐姐的路还长，不能因为我，让你们姐弟受人指戳，被人诟病。”

张屠夫刚刚威胁的话点醒了她，有一个被迫改嫁的娘，对两个孩子的名声都不好，当初她能为了女儿活命忍辱偷生，今天就能为了儿女的将来而丢掉这条命！

“娘！谁敢乱说，我去杀了他！”裴元庆一脸戾气地抬头，恨不得将害他们家破人亡的响马和张屠夫千刀万剐！

“是娘自己选的路，不怪任何人，等娘走后，你们速速离开这里。”

孙氏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耳边的声音渐渐地听不见了，从泪眼中，她看到了女儿和儿子满是泪水的脸，看到了一直帮助他们的小姑娘窝在一个年轻男子的怀里啜泣。

唉，还是有遗憾啊，遗憾不能陪着孩子长大，遗憾不能见夫君最后一面。

夫君，就当我当年已经死在响马刀下，不要再悲伤了，好好养育一双儿女，让他们无忧无虑地长大。

庆儿，娘亲对不起你，等来世我们还做母子好不好？

翠云，娘亲没本事，让你这些年陪着娘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以后替娘照顾好你爹和你弟弟，咬金这孩子至情至性，若是你能嫁给他，一定会幸福的。

眼角滑下最后一滴眼泪，孙氏微笑着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