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灵魂

收拾停当，单雄信就带着一帮兄弟策马而去。秦叔宝挺想立马结交大庄主，但想到他们的买卖，就暂时打消了去迎接的念头。不是他想与这些人划清界限，而是两人分为黑白两道，他敬佩他们的行为，但却不能明目张胆地与他们站在一起，不然会给对方、给自己带来麻烦。

这边，静训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了，整个人都僵硬了，于是央求着秦叔宝让她下地走走。

秦叔宝问了大夫之后，见她在床上躺的实在辛苦，于是就答应了。

玉兰说：“程小姐，要不我带你去家里后花园里逛逛吧，那里有大小姐种的花，如今开的正好呢。”

“原来你们还有后花园啊，快带我去逛逛。”

秦叔宝不好跟着她们去内宅，于是几个女孩一起往后花园走去。到了后花园，果然小巧精致，别有一番风味。

“花开的真好。”

“可不，我们大小姐最宝贝她的这些花了，在大小姐心里，她的鞭子排第一，这些话排第二，两位庄主和小公子还排在它们后边呢。”

“哈哈，你们这位大小姐真好玩。”静训忍不住羡慕，多可爱的女孩子啊。

几人又逛了一会儿，正准备歇一歇再继续逛逛，突然跑来一个小丫鬟，焦急地说：“程小姐，不好了！秦公子和我们大小姐打起来了！”

“什么！？”静训蹭地站起来，起的猛了牵扯到她的伤口，她“嘶”了一声，顾不得撕裂的伤口，疾步往前院赶。等她们回到前院的时候，两人的打斗已经接近了尾声，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一身红色劲装，正挥舞着手中的骗子向秦叔宝打去。而秦叔宝始终背着手躲避，或许觉得纠缠的时间长了，伸手接住甩过来的鞭子，一个用力就将鞭子夺了过来。

“你！还我鞭子！”被缴了兵器，红衣姑娘气恼不已。

“给你。”秦叔宝微笑着递过去。

或许被他的笑激怒了，红衣姑娘拿过鞭子就要继续打，却被于管家拦住了，”大小姐住手，这是二庄主的贵客秦叔宝秦公子。”

这位红衣姑娘正是二贤庄的大小姐单冰冰，她在外边玩的腻歪了，于是趁着早上不太热的时候从潞州城回来了。只是没想到一进家门就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在牵一匹马，她还以为是来偷马的，立即出手想教训教训敢偷到他们二贤庄的贼，一出手就知道对方武功不俗，于是激起了她的好胜心，两人缠斗在了一起。

单冰冰此时才反应过来，这里可是二贤庄啊，哪个贼偷嫌命长敢偷到他们头上？不好意思地上前抱拳致歉：“秦公子，不好意思啊，是我莽撞了，我向你道歉。”

秦叔宝急忙回礼：“原来是单小姐，在下秦叔宝，是我没说清楚，引得单小姐误会了。”

此时，程静训也赶了过来，秦叔宝慌忙奔过去扶住她，“你怎么过来了？”

静训说：“我听说你跟人动手了，就赶过来看看。”

见她肩膀上渗出一些血迹来，顿时他更着急了，“你的伤口崩开了，快回去上药！”

“我没事。”静训急忙安抚他。

“不行！快跟我回去上药！”秦叔宝弯腰一手抱住她的肩膀，一手穿过她的腿弯，一个用力就将人抱了起来。

等这一行人走远了，单冰冰饶有兴致地问于管家：“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于管家说：“这位秦公子是山东历城的捕头，交友遍布黑白两道，江湖人称小孟尝。那位受伤的姑娘是他的妹妹叫程静训，他们是被三郎接回来养伤的。”

“原来是三哥接回来了，那我得去看看。”于是，抬脚跟着去了客院。

秦叔宝恨不得用上轻功，等他将人放在榻上，这边玉兰已经跑着去请邢大夫了。

邢大夫看了看伤口，说：“没事，就是崩开了一些伤口，以后千万不能随意乱动。”

静训道：“多谢邢大夫，麻烦邢大夫了。”

邢大夫摆摆手：“丫头，以后要好好养着，不然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单冰冰在外围垫着脚看了一眼伤口，嗤道：“就这边点儿伤口就叽叽歪歪的，我上次被人看了一刀呢，伤口比这严重多了，我没过两天就活蹦乱跳能去教训我侄儿了呢。”

邢大夫拍了拍她的头，“臭丫头，你整天胡打海摔惯了，怎么能跟娇滴滴地姑娘家比？再说，你那次的伤看着厉害实际只是皮外伤，她肩膀上的伤是刀刺的，比你的伤深多了。”

“原来这样啊。”单冰冰挠挠头，“我肉眼看着就那边一点儿伤口，还以为是她矫情呢。”

静训已经笑开了，这姑娘真可爱，当着人的面就敢说别人矫情，真敢说啊。

只听单冰冰说：“程姑娘，我错怪你了你被生气啊，我叫单冰冰，你叫我冰冰就好了。”

“冰冰姑娘你好，我是程静训。”

单冰冰好奇地问：“你哥哥姓秦，你姓程，难不成你们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

“不是。”静训解释道：“我娘是他干娘，他娘是我干娘。”至于他们有婚约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单冰冰是个开朗的女孩子，不一会儿就跟静训打成一片，见两个女孩子已经讨论到首饰了，秦叔宝笑着摇摇头，悄悄退出去又回前院刷马去了。

这边厢，单冰冰问：“你们历城的姑娘跟我们这边的姑娘打扮一样吗？”

静训说：“大致一样，衣服首饰不都那样，大同小异。”她前世各式各样的首饰见多了，真没觉得那些亮闪闪的东西有多大的区别，倒是她死前戴的那条镶珍珠宝石的波斯传来的金项链才叫美，只可惜刚带来一会儿，自己去被毒死了。

“那怎么一样，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去城里逛逛，让你见识见识我们潞州的好东西。”

静训点头：“那好啊，我跟着叔宝哥哥来潞州办差，都没来得及好好逛逛。”事情一波一波的，应接不暇。

然而，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只坚持到午时，众人用过午饭，没事儿的人都去歇晌了，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嘈杂声，睡着的没睡着的都急忙奔出来，一见门口的众人，俱都大吃一惊。

外头一行人正是早晨出门的单雄信众人，然而大家早就没了当初的意气风发，腰间都系上了白色的腰带。

“这是怎么了？”于管家忐忑不安。

单雄信悲痛不已，“大哥他，被杀身亡了！”

“什么！”于管家站立不稳，“怎么可能？”他奔到众人护卫的马车前，一眼就认出了躺在车上的人正是他一手带大的单雄忠。

于管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秦叔宝三步并做两步，蹲下身将于管家抬起来，伸手在他的人中掐了一些，于管家立即醒转过来，他一睁眼就哀嚎：“老大啊，你怎么就死了！”

单雄信说：“我听弟兄们说，大哥他们做完买卖后就急忙往回赶，谁知道半路遇到了一群武艺高强的人，他们出其不备向大哥放了冷箭，大哥就这样惨死在他们手中！”

这时，单冰冰也跑了出来，闻言柳眉倒竖：“究竟是什么人？我要去杀了他们给大哥报仇！”父母去世的时候她还在襁褓，是两位兄长将她拉扯大了，长兄如父，相依为命的情谊比寻常兄妹更加深厚。

单雄信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支箭，“这是我从大哥身上拔出来的，上边刻着一个‘唐’字，在山西能用上‘唐’字的，只有一个人。”

单冰冰：“唐国公李渊。”

“正是！”

“我们跟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杀了我大哥！我这就去杀了他！”单冰冰点了几个人，“你们跟我一起去！”

“是！”众兄弟都义愤填膺，拎着兵器要跟李渊去拼命。

“慢着！”秦叔宝伸手拦住众人，说：“实不相瞒，在下在来的路上见过唐国公，他并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这里边一定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单冰冰双眼赤红，“我管他是不是误会，他杀了我大哥，我就要去杀了他给我大哥抵命！你们都是官，官官相护，自然向着他说话！”

“冰冰，听你秦大哥的，别去！”单雄信开口。

“二哥！”单冰冰怒道：“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

“自然不能这么算了！”单雄信同样悲痛，可他比单冰冰理智，“他身边高手如云，你们带这么点儿人只有被他剿灭的份。报仇之事，我们要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为大哥办一场风光的葬礼。”

如今大庄主意外身亡，二贤庄唯一的主人就是他了，众人自然信服不已，有条不紊地去准备丧事了。

秦叔宝也跟着忙进忙出，不过几天就瘦了一圈。静训心疼不已，可他们现在算是寄人篱下，偏偏主人家又遇到这等大事，况且叔宝哥哥向来是古道热肠的，让他撒手不管是不可能的。

单雄忠在绿林的威望比他弟弟还高，不仅山西当地的，连外省的江湖人士都听说了，一时间，前来二贤庄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单雄信既要接待宾客，又要安抚时不时都要闹一场的妹妹，跟蜡烛一样两头烧，真是心力交瘁。

然而，还要一件更令他担忧的事情，那就是他的侄子单冲至今没有消息。单家养孩子秉承着散养的原则，所以，单冰冰和单冲姑侄两个自从能走路就往外跑，等钱花完了玩儿腻了，自己自动跑回来，根本不用大人担心。可这次单冲跑出去已经月余，单雄信派人出去寻找，整个山西都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若是平时，他是不会管的，可现在必须得把单冲找回来，让他见自己的父亲最后一面。

然而，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就要下葬的时候，单冲还是没有回来。单雄信担忧不已：“冲儿不会遇到什么事情了吧？”不然江湖上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回来。

“冲儿从小顽劣，但与大庄主父子情深，若是知晓了他父亲的事，就是死也会回来的。如今没有回来，肯定是遇上什么事情了。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让大庄主入土为安。”单雄忠死的时候是盛夏，虽然尸身日日用冰镇着，但依然掩盖不了那股腐烂的尸臭味。

单雄信叹道：“只能如此了，等忙完了大哥的事情，我就亲自出去找冲儿，大哥只有这一根独苗苗，无论如何我都得照顾好他。”

静训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等出殡的那一天，她不顾秦叔宝的阻拦也出来了。无论是单雄信的收留之恩，还是与单冰冰的姐妹情谊，她都应该来送一送。

看着众人将土慢慢回填，静训突然间想起当初在大兴宫游荡的时候听宫女说过，在她下葬的时候，外祖母抱着为她量身打造的棺椁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怕她在阴间受苦，将她生前的喜欢的、常用的东西都房间棺木中，让她在另一个世界依然享受荣华富贵。而她的父亲，怕她丰厚的陪葬被人觊觎，用匕首在棺盖上亲手刻下“开者必死”四个大字，并请国师在棺椁上下了令人胆颤的诅咒。

这世上所有的生离都不如阴阳两隔悲痛，所以要好好地活着，不能让亲人伤心。

回来之后，单冰冰就病倒了，向来强壮如牛犊一样的姑娘，被兄长的英年早逝打击地不轻。静训每天都会过来陪她，或者给她讲讲故事，或者让秦叔宝出去买卷佛经，她一字一句地读，期望小姑娘能尽快从悲痛中走出来。

在她离开后，外祖母每天都要念上一个时辰的佛经。或许正是如此，老天爷才给了她重生的机会。无论信与不信，她都保持着一颗虔诚之心。

“尘归尘，土归土，灵魂归于后土。”

“静训。”单冰冰终于开口了。

“嗯？”

“你说人死后真的变成灵魂了吗？灵魂是一种怎样的存在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