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佛

然而，婆媳关系注定是天生的仇人，之后发生的事情，可以称得上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事情还要从腊月二十那天说起。

马上就要过小年了，身为靖边候府的女主人，秦氏也跟着忙碌起来，其他的小事交给下人去办就成，但像请神之类的还是要当家主母亲自去庙里请更虔诚。

往年都是罗成陪着秦氏去冀州西南的宝云寺请回佛像在家供奉，可到了这一天，秦氏却找不到罗成的人影，“成儿，去哪里了？”

罗管家弓着身子回道：“回夫人，世子一大早就出门了，没带侍卫，连小厮都没带，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秦氏皱着眉，说：“请佛像这事儿成儿已经陪着我去了好几年了，没道理今年就忘了，可是侯爷派他去做什么事？”

“这属下就不知道了。”

见问不出什么来，天色也不早了，秦氏说：“行了，不等他了，你去找几个人陪着我去吧。”

静训心中大概知道罗成去了哪里，笑着对秦氏说：“姑姑，要不我陪你去吧，听说宝云寺香火非常旺盛，我也想去拜拜，听说宝云寺还有庙会呢，我想去逛逛。”

秦氏日常无事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烧香拜佛，见静训如此，笑着说 ：“那感情好，你也替叔宝拜拜，让佛祖保佑他平安无事。至于庙会，也无非就是卖些小玩意哄孩子的，你要愿意去逛逛，我就派人陪你去逛逛。”

静训抱着秦氏的胳膊撒娇，“姑姑，你真好。”

于是，两人带着一帮随从浩浩荡荡地去宝云寺了。

宝云寺算不上什么千年古刹，相反，它是从本朝才开始重建的，至今也不过十几年的历史。说起宝云寺，还跟静训有些渊源。

在南北朝并立的混乱时期，佛教大为兴盛，皇家崇佛用于愚民，百姓信佛用来麻痹自己，寄希望于来世，正因为如此，佛教渐渐成了社会的寄生虫。上层统治者如梁武帝萧衍，笃信佛教，纵容僧侣圈占民田为寺产，且和尚们不当兵不纳税，更没有佛祖的济世救民之心。最要紧的是，寺庙四万座，出家的僧侣三百万人，占全国人口的七分之一还要多很多，这让朝廷的税收一再缩水，严重的影响了整个国家的运转。

就在这个时候，静训的曾外祖父宇文邕登基为帝了。北周灭掉北齐，并取而代之，自然北齐时代修建的寺庙也继承了下来，连北周的的前两个皇帝、也是宇文邕的大哥和三哥，都虔诚的信佛，佛教在北周的发展可想而知。

宇文邕是个励精图治、负有远见又崇尚节俭的好皇帝，他初时信佛，后来明白佛教对国家的危害，于是下令灭佛，毁像破塔烧经，强制僧侣还俗，没收寺庙田产，佛塔寺庙一时在北地灭绝。宝云寺的前身就毁于那场灭佛运动中。

只可惜，这样以为好皇帝却英年早逝，令人扼腕叹息，后来的继任者也就是她的外祖父宇文赟沉湎酒色，暴虐荒淫，致使大好江山被人所夺。

哎，往事如烟，不提也罢。

这宝云寺还是罗艺到了冀州之后，为讨秦氏欢心才重建的，是以秦氏若是烧香祈福，只去宝云寺。

马车大约走了一个时辰才到了宝云寺。宝云寺方丈智化大师早就在山门前候着了，见到秦氏从马车上下来，双手合十，口念佛号：“阿弥陀佛。”

秦氏行了一个佛家礼，向智化大师介绍道：“静训，这是宝云寺的主持智化大师。”

静训学着秦氏的样子行了一礼。智化大师回了一礼，看了静训一眼，眼中闪出一丝惊讶，“女施主，从何处来？”

秦氏不明所以，回答道：“她跟我的侄子从山东历城过来。”

然而，静训却听明白了智化大师的禅语，回道：“从来出来，却不知道去往何处。”

智化大师盯着她看了许久，方笑了笑，说：“前世繁华如过眼云烟，两世轮回皆有因果，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吧。”

静训虔诚地双手合十，“多谢大师点拨。”

秦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着问：“你们在打什么禅语，我怎么听不懂？”

智化大师笑道：“这位女施主是有大造化的人，老和尚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还望夫人见谅，里边请。”

秦氏知晓世外高人都是说话说半截，也就不追问了，跟在他身后进了寺庙。

等进了这座年轻的寺庙，静训才知道，这并不是一座普通的寺庙，大雄宝殿后边有一个单独的佛堂，里面密密麻麻放着许多的牌位，还有一些人并没有牌位，而是将名字写在一张素色的布上，布就挂在墙上。秦氏解释道：“这些都是跟着侯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每次侯爷从战场上回来，这里就会填一批人名，我能 为他们做的不多，只能逢年过节奉上一炷香。”

静训看的头皮发麻，心头沉重又悲伤。一将成名万骨骷，每一张兵符上都凝聚着成千上万将士们的灵魂。她郑重地磕了三个头，上了一炷香。

秦氏不欲让一个年轻的姑娘沾染阴气，见她上完香，就把她赶出去，“你看到殿前的银杏树了吗，每天那棵雌银杏树都要结好多银杏果，你去讨一些回来，我们回去做点心吃。”

“树还分雌雄？”静训大为惊奇，又向众牌位行了一礼，就跟着小沙弥出去了。

领着她的小沙弥是个机灵的，将她引到银杏树下的石桌前，道：“女施主现在这里歇一歇，我去取些银杏果过来。”

冬日的阳光暖暖的，丫鬟在石凳上铺了一个垫子，静训坐在垫子上，托着腮望着远处入神。

这世上奇奇怪怪的事情多了，能人异士更是不少，像之前的徐懋公，现在的智化大师，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来处，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幸好这两位高人对自己没有恶意，否则恐怕要被盖上妖魔鬼怪的帽子，不是被火烧就是被沉塘。

不多时，秦氏从佛堂出来了，静训上前扶着她回到正殿。正殿里供奉着一尊佛像，金光闪闪的，能亮瞎人眼。

静训跟在秦氏后边，有模有样的跟着学。再次起身，秦氏小心翼翼地将佛像抱在怀里，走出正殿后，立即有人上前将佛像恭恭敬敬地请进一个铺着红布的盒子里，然后再用一块红色的绸缎盖上。

秦氏解释道：“这尊佛像别看个头小，却是实心的，是侯爷年初命人开始打造的。我还要回去将佛像安置进佛堂里，你带着侍卫、丫鬟逛逛吧。”

静训笑道：“我还是跟着姑姑一起回去吧，我在马车上看看就行了。”

秦氏见她聪明懂事，欣慰地很，“成，那咱们就回去。”

如今对女子的束缚并不算很严，女子也可以上街自由地行走。如今的静训算不上大家闺秀，掀开车窗往外看的事情也做的，于是她就跟两个丫鬟挤在车窗前往外看，还不时地讨论一下见到的新奇的东西是做什么的。

三个年轻的姑娘叽叽喳喳的，秦氏嘴角含笑，多少年了，她都没有见过这么活泼的女孩子。

突然，云彩指着车窗外，说：“那不是世子吗？”

静训阻拦不及，就被她说了出来。

秦氏脸一肃，问道：“在哪里？”

云彩说：“就在外边，似乎陪着一个姑娘在逛庙会。”

秦氏的脸冷的能刮下一层冰来，冷声吩咐车夫，“停车。”

静训窥着秦氏的神色，暗道一声不好，正准备开口为罗成解释一下，却被秦氏抬手拦住了，“你不用给他找借口，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姑娘能让我的儿子把亲娘都给忘了！”

静训只好先下了车，然后扶着秦氏的胳膊，将她从马车上扶了下来。到底还是劝了一句，“姑姑别生气，说起来罗表哥自己还是个孩子呢，他从小苦练武艺，如今多交个朋友松快松快，也不是什么大错。”

秦氏站在马车前，看着正向一个红衣姑娘献殷勤的儿子，问：“这个姑娘是不是就是你那个朋友？”

静训硬着头皮说：“是，冰冰姐的确是个不错的姑娘，叔宝哥哥也认识，不信姑姑去问叔宝哥哥。”

听说稳妥的侄子也认识，秦氏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一些，说：“既然今天撞上了，我也见见这位姑娘。”

见她铁了心要见单冰冰，静训只好上前为他们引荐。

这边，罗成看着单冰冰的笑脸有些痴了，他手里拎着一堆小玩意问道：“你还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单冰冰看着手里的小玩意爱不释手，头也不转地说：“我无所谓，你看着买就是了。”

“行，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买。”罗成说完一转头，就看到亲娘带着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过来了，他脸色一变，随即行礼道：“母亲，您怎么在这里？”

秦氏冷哼一声，“你问我怎么在这里，我还想问问你怎么在这里！难道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罗成默默算了一下日子，随即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是儿子忘了，还望母亲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