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依旧是淡淡的檀香味,轻尘呼吸微微有些困难,还是轻移莲步走了进去。殿中很安静,只听得见太后叙叙的说话,以及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母后说的是。”
轻尘眼光微微一扫,刚一触及坐在太后身边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便谨慎的低下头来,上前将茶杯置于几案上:“太后请用茶,皇上请用茶。”摆好茶具,轻尘便退到了一边,因为呼吸不顺畅,额头上微微沁出一丝汗意。
而此时的坐在太后身边的皇帝,却只是看着那杯茶,微微拧了眉。
一旁的晋芳蓦地瞥见了什么,顿时大惊失色,跪了下来:“皇上恕罪,这泡茶的丫头原是新来的,不知皇上的习惯,请皇上恕罪。”
轻尘恍惚间似乎听见了与自己相关的话,怔忡抬起头来,方才看清了这位年轻帝王的面容。宽亮的额头,高挺的鼻梁,脸颊上的轮廓棱角分明,分明透出一丝坚毅——毋庸置疑的挺拔俊逸。只是那双眼,却藏了太多的深不可测,深黑如墨,如能溺人。
轻尘尚且没有回过神来,忽已听得晋芳低喝了一声:“放肆,还不跪下!”轻尘看见桌上那杯没有动过的茶,终于隐约知道了什么,缓缓跪了下去,咬牙听着接下来的话。
却见皇帝嘴角淡漠淡淡一勾,竟伸手端起那杯茶来,放到鼻间,转头对太后道:“母后,这茶似乎是与往日大不同了。”
太后眸光一转,看向轻尘,微微笑道:“你来说说,这茶是怎么泡的?”
轻尘额头上细细的汗珠更密了,却还是强忍了道:“回太后,昨日奴婢得知那花园中埋有数年前的雪水,故取了出来备用,又以橄榄核成炭火扇滚水,以此冲泡。”
“不愧是大门大户里出来的姑娘,倒是讲究。”太后微笑赞许道,又看了看皇帝,但见他那事不关己一般的神情,便又对轻尘道:“皇帝素来不喜碧螺春,你可要记住了。”
竟是在这上面出了错!轻尘心下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忙叩首道:“奴婢记住了,奴婢这就去换茶。”
艰难地支起身子,轻尘取回了那杯碧螺春,回到茶水间另扇了一壶水,又取了那狮峰龙井沏了,重新捧进殿去。
经了先前那一番冲击,她那原本就疲惫不堪的精神更是混乱,强自镇定了,将茶捧到皇帝身前,却不知突然从哪里起了一阵风,一股强烈的檀香从后面佛堂袭来。轻尘霎时间脑中一片空白,竟就那样摔了下去。
殿中霎时一片抽气之声,待到轻尘微微醒转过来,才发现原本在自己手中的那杯茶,已经尽数泼洒出来。她的手上烫红了一片,而更为令人心悸的,是眼前那湿了一条湿了大半的正金龙!
鼻间有淡淡的龙涎香滑过,轻尘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什么东西——正金龙,乃是九龙之尊,绣于龙袍前胸及后背处。她方才发现,自己竟跌在皇帝怀中!蓦然一抬头,便正对上皇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霎时间,呼吸竟如同停滞了一般。
冒犯龙体,沾污龙袍,两项皆是足以砍头的大罪。屋中众人皆煞白了脸,不过片刻都齐齐跪下了。
轻尘额头上的汗珠愈发细密,微微濡湿了发际,两颊更是通红,呼吸有些急促,皆是发烧的症状。她努力想从皇帝怀中支起身子谢罪,竟都不得力。
不多时,有温热的手指捏在了她的手臂上,仿佛只是用了一分的力气,已经将她托起来,却又迅速的缩了回去。轻尘站立不稳,重重跌在他脚下的地面上。
却只听得微微一声冷哼:“母后殿中的宫女,若都如此不得力,那只怕该换了。今儿烫着的是儿臣,保不齐明日便伤了母后,这叫儿臣如何能够放心?”
太后眸中本还有一丝怕他烫伤的担忧,此刻却尽数化去,冷笑道:“皇帝孝顺,哀家历来明了。只是这宫中之人哀家使唤惯了的,不想换。”
皇帝淡淡一笑,那龙纹金靴的鞋尖微微在轻尘身上划过:“这名宫女想必进宫不到两日,母后该不会也使唤惯了?今日她犯下这样的错,岂不该死?”
太后淡淡瞥了一眼轻尘,最后竟若无其事的端起茶杯来:“冒犯了皇帝,确是罪无可恕,虽是哀家殿中的人,也但凭皇帝发落。”
“睿亲王到——”
随着殿外一声长报,睿亲王萧逸翩然而入,眉眼间依旧是惯常轻浮不羁的笑意。刚欲行礼,目光却突然触及倒在皇帝脚下的轻尘,霎时间脸色微微一变,也忘了参拜,径直去将轻尘抱了起来,发现她已经晕了过去。
“她在发烧。”惯常邪肆不羁的他,此刻竟是眉峰冷峻,看向皇帝胸前湿了的那一大片时,顿时明白了什么,“皇兄……”
“逸儿!”太后声音威严的唤了一声,“她冒犯龙体,沾污龙袍,罪无可恕。你这是要作甚?”
萧逸低下头,她即使是在昏迷,眉头也蹙着,双颊是极不正常的红晕。他心中不知为何竟狠狠一扯,抬头看向皇帝:“皇兄可曾记得昔日之言?”
皇帝冷眼看着他,微微挑了眉笑道:“怎么,睿亲王想要保下这女子?”
“九五至尊,一言九鼎。”萧逸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逸儿!”太后忽又提高了声音,却隐约见得一丝颤抖,“你如何能对你皇兄这样说话?”
萧逸忽然全身僵住,恍然回过神来,怔怔低下头看了看怀中的轻尘,眸中的犀利与冷峻在一瞬间化为无形,再抬头看着皇帝,面上竟带了一丝愧疚:“皇兄,臣弟冒犯了。”
“七弟之言,朕字字记于心中。”皇帝淡漠的勾起嘴角,那漆黑的双眼竟愈发深邃,“既然七弟要以当日之言来保她,朕自当应允。”
萧逸眸中忽再次聚拢一抹冷峻,只是一瞬便又消失不见,淡淡道:“谢皇兄恩典。”
“不必。”皇帝转身看着太后,淡笑道,“母后这宫女虽是冒失,沏茶的工夫倒是不差,儿臣欲问母后讨了去,想必母后不会吝惜吧?”说罢,他站起身来,看了看脸色奇差的萧逸,嘴角一勾,离开了慈宁宫。
皇帝刚一离开,太后看着萧逸,禁不住气得浑身发抖,低喝道:“糊涂!你怎能为了这个女子与他起冲突?这点事情都容不下,如何做大事?”
萧逸沉默在那里,半晌之后忽然冷笑着抬起了头:“母后放心,总有一天,萧晟要将他欠我的,通通还给我!”
大殿之中忽然又安静了,只有微微的暖风流动。殿外的檐下,一只绿色的鹦鹉仿佛听到了什么,反复重复着那两个字:“萧晟——萧晟——”
许久之后,轻尘在一股浓烈的檀香味中醒过来,艰难的咳嗽了两声之后,缓缓从榻上坐起来,蓦地发现这里竟是太后的佛堂!而正背着她在那里默诵经文的,不是太后又是谁?
“太后?”
太后缓缓转过身来,见她就要下榻来跪拜,便起身将她按住:“好容易不烧了,别跪了。”说罢,她竟拉着轻尘一同坐了下来,和蔼的笑道:“哀家这两天才微微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些事,你竟还是哀家的故人之女!”
轻尘见她的态度,心中禁不住一凛。先前在昏昏沉沉中,她也听见了太后说的那句“她冒犯龙体,沾污龙袍,罪无可恕”,可是此刻态度却大变,必然事有异常。
轻尘素来不轻易信人,到如今虚岁十六,也只信过楚瑾瑜和冯夫人。如今到了深宫之中,更是时时提高警惕,面对着太后的笑容,也只觉得心下寒凉。
太后依旧慈眉善目的笑着,轻轻抚着她的发鬓:“可是哀家明明记得你娘亲是宁侯府二爷的正妻,怎么,你会是宁侯的女儿呢?”
轻尘心中突地一跳,脸色霎时间苍白如纸,强自一笑:“太后睿智。”
只听得太后低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哀家竟到今日才想起来,让你这孩子受了多番委屈,如今却又……”
“太后但说无妨。”见她欲言又止,轻尘知道必定是有事发生,索性坦然面对。
“皇帝今儿向哀家讨了你过去承乾殿,哀家没法子不答应。所以,你从今往后要跟在皇帝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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