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别离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路边更是郁郁葱葱，鸟语花香。越临近洛阳，景色越好，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待入了洛阳城，更是人群熙攘，看出都城的气派。当今皇帝圣令已出，让我们随行即可入住城中府邸，占授著作郎（北魏官职，之后只称为占星官）已经选好了入宫的日子，只待吉时一到，我自入宫。

入了府邸，随行的人分守各处，府外，叔父尔朱世隆借着自己禁卫军的身份，竟又调动了一波军队驻守，整个府邸是围得水泄不通，一只雀鸟也飞不进来，沐浴过后，我沉沉睡去，醒来时已经日薄夕阳。

拿冷水冲洗了脸，意识清醒，想起占星官的通知，三日后，也就是孝昌二年六月二十七日，我将进入后宫。这三天中，按照规矩，要先前往白马寺拜佛，然后前往永宁寺上香。两处大佛拜过之后，在府中吃斋，为帝后祈福。

绿冉，父亲特意派来照顾我之人，将随我一同入宫。

三日内，我没再见过高欢，虽是有心想问绿冉，话到嘴边，却又吞了下去。入宫的日子终究到了，高欢例行公事，在府邸点燃了鞭炮，之后静默一侧。

随着宫内太监总管的宣读，我踏入软轿中，皇帝赐我雪晴宫，封为娥嫔。由始至终，未曾与高欢说过一句话。有些伤感，却不知伤感的是以后见不到容秀川了，还是和一路随同历经苦难的人的分别。我看向高欢，却见他刚好也望向我。

眸中竟然有不舍，有不忍。我想他一定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路上短短相处一月，他拼命救我于为难，如今别离，自是难舍，我努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目中示意高欢放心。在软轿中落座，轿帘垂下，方才忍不住让一滴泪落入掌心，拼命掐住手心，让自己不再哭出来，新娘子头一次入宫就哭花了妆，可是大大的不吉祥。

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我重重的吸一口气，不再流泪，孤身一人的时候，不会流泪。我绝不会让远在容秀川的父亲兄弟们担心。也再不要，让那人为我拼命。鞭炮声中，我看着绿冉将一些铜钱撒入空中，引来围观人群的欢呼声，也看见高欢的手下将一些碎银悄悄塞到抬轿子的侍卫手中，高欢更是亲自将一个小袋子放入太监总管的手中。

我手心掐的厉害，感受到疼痛，兀自咬住唇。随着人群的逐渐远去，前方光华大盛，隔着珠帘，已经看到皇宫的勾角飞檐，在阳光下反射着淡淡的黄色光晕。身边的气息逐渐安静，绿冉作为随身丫头，随我入宫，此刻隔着帘子，我看到一侧绿冉的身影。到了皇宫，心中反而安定。

我好奇的打量着帘外的一切，虽然看不真切，却能感受皇宫之大。自进了一个角门，所有的一切变得安静，除了偶尔有当值的御林军经过，所有的人默不作声。我数着一重一重的宫殿，不知凡几，到了最后自己也糊涂了，干脆重新数过。轿子过了永巷，左转，走了很长的路之后右转在直行。一路上，有不少女子经过，见了总管都点头致敬，或站立一侧为轿子让道。

终于轿子停下，绿冉扶着我下轿。总管收了我的好处，对我倒也客气，见我下轿，方才指着前方一处宫殿说道，“娘娘，此处就是雪晴宫。”又指着已经跪在地上的人等，告诉我，“这些呢，就是之后伺候您的丫鬟和办事的太监，皇上为了迎接娘娘的到来，早早就命奴才将这雪晴宫收拾妥当，娘娘入殿后，若是还需要什么公示，就可让管事的宫女来取即可。”

我点点头，“多谢公公。”

一个身穿淡青色宫装的女子躬身走到我面前，“参见娘娘，奴婢秋叶，是这里的管事宫女，殿内已经收拾妥当，这夏日太阳正炎热，恐伤了娘娘，还请娘娘入殿。”

她说话煞是好听，也说的很是周全，不愧是宫中掌事的。只是，我却也不是个不懂事的，尔朱府的府邸和皇宫比，虽是小了点，但也是五脏俱全，府中的姨娘们住在哪里，我也一清二楚，那些不受宠的不都被打发到偏远的角落。

看这入宫的走势，我应该已经到了宫内西北角。远离永巷，远离皇上必经之地。所以，我想我一入宫就不受宠，想的更多一些，我想也许我只是个棋子，父亲和皇帝达成协议的棋子。我苦笑一下，却转瞬即逝，对着宫女笑容可人，“那么，就有劳秋叶了， 还请带我入宫。”随秋叶入了殿，太监主管一干人等先在院中等着，看我是否可还有需要之物？

原以为我是个不受宠的，这殿内摆设也最多尽尽礼仪，该有的都有，皇家气派也就彰显了，却没想到，屋内琳琅满目，各色华贵用品，一看就价值不菲。绿冉也是为之一窒。我看向秋叶，见她也是目光斜侧，悄悄打量这些摆设，眼中竟有赞叹之意，看来她在皇宫许久，也未曾见得这许多贵重之物。

转了一圈，回到院中，太监主管还在等着，见我步出，连忙笑容满面的趋前一步，讨好的问道，“娘娘可还满意？”

我不语，继续打量着院落，东侧角落处三株桂树，然后围绕着各种花草，西北角则是有个小湖，曲折的弯道通往湖中的一处凉亭，水中依稀可见金色的鲤鱼，倒也是个别致的处所。我回过身，满意的看着太监总管，“多谢总管大人，小娥对此很是满意。”

主管原本还有些忐忑的脸色，终于露出放松的表情，对我行了跪拜之礼，方才退下。我把所有人等留在屋外，只带了绿冉入屋。在榻上坐下，心绪纷乱。绿冉看我脸色阴晴不定，拿不准我在想什么，只好先端上一杯热茶，“娘娘，可是对这里有何不满？”

我打量着四周的精美装饰，咬着唇不语。良久，终于笑出来。绿冉看我奇怪，却没敢再问。我吩咐绿冉，“那秋叶不是掌事的吗，就让她安排人吧。”

绿冉有些惊讶还是应我的话去吩咐了秋叶，回头对我说，“娘娘，高大人临走前吩咐了，宫中会有接应我们的人，娘娘若是对这些人不放心，奴婢可以着人去打听了。”

“不必，”我连忙唤住绿冉，“有些事，不必太急。”绿冉看我安定，道了一声万福轻轻退下，站立一侧。父亲安排的人倒是懂事的，我心下赞叹。

这雪晴宫，位置偏僻，一看就是个不受宠的嫔妃居住之处，看来高欢所说皇帝独宠潘充华的事情不假，这宠不仅是独宠，而且是深宠，不惜为了她而冷落于我，冷落我也就是冷落父亲。再看这满屋子的华贵装饰，又有补偿的意思。此举倒是甚符我心意。

秋叶安排好宫中之事，和我叙述完毕。我又听她叙说了宫中各主子的居所，当今太后的侄女胡皇后居于后宫正中的宣光殿，充华潘外怜居于广阳殿，左昭仪胡明相，住的离我很近，就在相隔不远的暖阳殿。

我点点头，含笑看着秋叶，“秋叶对宫中甚为熟悉，不知以前是在哪宫伺候着，又怎么舍得把你给了我。”

秋叶屈膝，眼神依旧是不卑不燥，“回娘娘话，奴婢以前是御前伺候的，皇上说娘娘来自胡族，对京城怕是不习惯，奴婢在宫中呆的时间长，所以皇上吩咐奴婢一定尽心尽力满足娘娘所需。”

我不过是问她出自哪宫，她却顺带把皇上的心意也说了出来。我轻笑几声，缓步上前扶她起来，眼里是满满的感动，看着她，“如此一来，倒是屈就你了，秋叶对皇上如此熟悉，不知皇上何时有空，我亲自去答谢。”

秋叶面上一愣，看我一直看她，连忙低头回道，“这个，皇上未时会在显阳殿休息。”

“多谢了。”我示意绿冉，绿冉取了一上好的珠钗，放入秋叶手中，我故作讨好般的说道，“以后还劳烦秋叶掌事了。”

“多谢娘娘。”秋叶接过。我凝望她，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屑。果然是个有高枝的。打发了秋叶出去，我方才坐在塌上。绿冉看秋叶走的远了，方才问我，“娘娘，皇上倒是挺高看您的，这秋叶一看就眼界不凡，派这样得力的姑姑来照应咱们，皇上想是还是很待见咱们的。”

“也许。”我瞟了一眼秋叶离去的方向，宫里眼高于顶的女人多的是，舍得收买宫人的嫔妃更是多得是，这秋叶，难保不是哪个嫔妃送来监视我的。

“娘娘不需要调查这些人的底细吗？”绿冉兀自不放心，再次追问我的主意。

我摇摇头，“不必，木秀于林，风才会摧之，我们只需低调一些，自可保证在宫中平安”。

绿冉还待再说，我却有些乏了， “我想歇息了，若是有其他宫中来送礼的，你和秋叶一块打发了，若是他们问起，就说我不适应京中气候，有些不舒服，打发去了即可。”

绿冉看我脸色不好，应了一声，就出去了。我靠在塌上，缓缓闭上眼睛，只需过了今日，我就知道自己在宫中，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我在赌，若是皇上来看我，我以后在宫中还有争斗的余地，也为了这份皇恩拼上一把，为父亲带来荣耀；若是不来看我，我也明白自己是个不受宠的，从此心如止水，认真当好自己棋子的使命。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之中竟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