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四幕

那是一个很冷的冬夜，一直到多年后的今天，只要回想起来，我的心都还是会因为那一天的记忆而瑟瑟发抖。

在那个冬天的夜晚，还是孩子的我，第一次懂得了什么是愧疚和揪心，也第一次对自己的幼稚和懦弱，有了烙印般深刻的体会……

那天的我们像以前一样，趴在后院的墙上做好了挨打的准备。我们互看着笑笑，早已对挨鞭子不以为然，甚至沉浸在替妹妹挨打的荣耀之中。可是你知道吗？那天的父亲并没有命令部下抽我和哥哥们鞭子，他只是站在我们身后沉默着，传来的视线中全是怒火。我们很忐忑，没有人敢回头看。

父亲在后面盯着我们看了很久，充斥着怒火的视线像是要把我们杀了一般。我和哥哥们不同，心中开始害怕，觉得应该向父亲主动认错，但是父亲却没有给我这样做的机会。

父亲干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那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情况。他夺过了部下手中准备好的鞭子，亲手拽住妹妹，将她抓去了我们平时懆练用的广场。

父亲不允许任何人跟着，但我和哥哥们还是追了上去。那时已经是深冬季节，夜晚十分冷。我和哥哥们之前为了挨打，早就脱掉了御寒的裘皮，而妹妹身上的，也脱落在了去懆场的路上。

就像你知道的那样，父亲很威猛，也很高大。他在前面走得很快，银色的盔甲在雪地里渗着说不出的寒意。妹妹根本就跟不上他的速度，一路几乎都是被拖着走。雪地中的拖痕一直从家门口延伸到懆场，拉了很长很长。

我想这样的场景你应该是见过的。你父王曾在你面前下令处死过一个渎职的子爵，当时的他就和我妹妹一样，被拖着上了绞刑台。父亲当然不会杀死妹妹，但却给了我们比死更加沉重的责罚。

我和哥哥们一路追着拖痕，那时候的我们竟然还在打赌，看看谁是先救出妹妹的英雄，孰不知在到达懆练场的瞬间，我们三个全都顿时傻了眼。如果当时你也和我们在一起，我想你一定会和我们一样，震颤到脑中一片空白，就连眼泪流出来都没有发觉。

就在我们每天都进行训练的地方，父亲竟然把妹妹吊在了审讯囚犯的刑架上。他撕开了妹妹的衣服，用沾了盐水的鞭子，一下下狠狠抽在她的背脊上！

夜晚的懆场是寂静的，那一声声破坏了安宁的鞭笞声十分刺耳，让我和哥哥们毛骨悚然。你一定无法想象当时的场景和我们的心情，从没挨过打的妹妹，就在我们的眼前，为我们乐此不疲的英雄游戏承受着莫大的羞辱与疼痛。

天气真的很冷，妹妹裸露的身体上全是疼痛惹出的冷汗，那些汗凝成了冰晶，一颗颗不断掉到地上。她的身体颤抖着，鲜血渐渐盖过一条条鞭痕，在雪白的背脊上流成了河。

零星有血飞溅到父亲脸上，可他却冷酷得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妹妹拼命忍耐着，每挨一鞭，她娇小的身体都会发出痉挛般的颤抖，被绳子绑住双腕已经勒出了血。她没有喊叫，只是死咬着牙，不让眼泪留出来。

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我只知道，那一刻从心中涌出的愧疚和歉意仿佛是有万丈高的狂澜，它控制了我的身体，控制了我的嘴巴。我跪倒在地，哭喊着错了抱住父亲的腿，只想让他快点停下这难以忍受的酷刑。

我想在四个孩子里面，最不讨父亲喜欢的一定是我。因为那一晚，只有我哭了出来，只有我懦弱的跪下祈求，只有我没有记住父亲的教诲：无论遇到什么事，都绝不能哭；无论遭到怎样的对待，都绝不能求饶。

在那个雪夜，我没有像大哥那样去夺父亲的鞭子，也没有像二哥那样试图拉开父亲，我只是像个无计可施的懦夫，扑在妹妹的身上替她挡住鞭子。

连家规都不能遵守的人，以后还怎么对皇室效忠。父亲每次让部下抽鞭子的时候，都会冷冷说出这句话，可是当他亲自拿起鞭子的时候，却是说得颤抖。

我护着妹妹，听到了父亲话语中的哽咽。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父亲打下来的力度分明越来越轻，可我竟是觉得每一下都越来越痛，那种无法言喻的懊悔和歉意堵在我的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我们伤害了父亲，深深伤了他维护着家族荣耀、想让我们变得强大的一颗心！

原来我和哥哥们根本就不是英雄，只是三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傻瓜，连妹妹都不如的笨蛋。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忤逆过父亲，不管是多么严格的训练和要求，都没有再偷过一次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