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珠有点甜,有点咸。
贾南风如受观音柳点甘露,为之神清。她缓缓启开眼睑,路恒的身躯所挡,一片阴凉,一滴滴晶莹的泪珠凝落她唇上,泛进裂痕,被吸得干净。终于,如旱地得甘霖,沁出柔嫩,泛出血色。
她听着路恒一遍遍地自诉,“没有你,这条路,我也走不下去,纵然走下去,又有甚意思”。泪水莹睫,顺着脸庞,划落耳畔,她好想大哭一场,她从不觉得生命有甚么遗憾,此时此刻,才倏忽觉得,一丝清凉沁入心中,这才发觉某处尚有一片荒芜,是爱情的种子,逐渐发芽,阵阵美妙之感,让她无法自拔,无法不觉得留恋,不愿舍弃这个人世。
路恒将她轻轻浅阁在地面,走得几步,拉下小衣,双手接捧,良久,他哭恼地捶胸顿足,“你倒是屙啊,你倒是屙啊”。贾南风道只觉尘沙滚烫,如火炙烧烤,神志一阵迷乱,只怕立时死了,恐慌道,“鱼儿,鱼儿,你在哪儿”。
他忙拉上小衣,夺奔而至,“在这,在这,鱼儿在这”。贾风风眼前漆黑一片,双手乱抓乱摸,倏碰触他迎上的手臂,猛地握紧,如抓住命线,迷迷糊糊道,“鱼儿,鱼儿,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路恒安慰道,“师姐,师姐,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贾南风这才安心,一阵心悸道,“鱼儿,师姐只怕立时死了,再也见不着你,师姐好怕,好怕”。
路恒眼睑一阖,泪水打转,心疼地道,“不会的,师姐,你要活着,咱们要活着离开这里”。
贾南风脸放光彩,兴奋道,“对呀,对呀,我们要一起活着离开”。她倏地脸色转忧,“鱼儿,你能叫我南风吗。师姐喜欢你这样叫”。
路恒一怔,不解何意,见她一脸渴慕,遂轻声唤道,“南,南风”。
贾南风娇柔无限应道,“诶”。路恒从未见过她如此漂亮,这种喜悦,无法以语言形容,百花与之媲比,只会黯然失色。
路恒道,“我们该上路了”。他背起贾南风,一步一步向前挪去,黄沙中深深一溜脚印,一直延向天边,只是天边的天边还是沙漠。
他无望的挪移着每一步,每一步对他而言,都是异常艰巨的,比过刀山火海还要艰难万分。贾南风道,“鱼儿,你喜欢师姐吗”。他默默不语,其实,他不是很明白喜欢这个词语,只略略知道与男女之间的情愫有关联。他道,“喜欢”,他知道,这是师姐想要的答案。
贾南风又道,“如果师姐要你娶我呢,你愿不愿意”。路恒亦不明白娶这个字眼意味着什么,他还年轻,纵然听人提起过,终究未亲身经历。理智告诉他,两人的前途很明朗,那就是被黄沙香噬。这个毫无希望的答案,他不可能不给她,遂道,“我愿意”。
她一阵悸动,忽尔嘤嘤哭泣。她是喜极而哭。她也不知道,为何身处绝境之时,首先想到的竟不是如何求生,而是自已曾经千思万梦的爱情与婚姻。
她想要一个完美的爱情和一个可靠的婚姻,像所有的妙龄少女一般。她不想就此死去,如果要离去,至少也得先尝尝梦的滋味。如今,她如愿实现了。可是,贪恋的腾蔓一遇芬芳,更加疯涨,她又祈求上苍,能活着离开,延续着得之不易的一切。
热泪糊眼,她恸情的哭着,仿佛上苍能听到这发自肺腑的悲音,也会感动,也会感怜,念她一片赤诚之心,成全她的愿望。
她开始患得患失起来,“鱼儿,我们能活着离开吗”。
路恒知道答案,那就是否。可是他宁愿欺骗她,也不愿实言相告,这样太过残忍,太过无情,在他认为,谎言有时也是一种爱。他道,“会的,我们都会活着离开”。
她笑了,笑得如此开心。仿佛他的言语便是真谛,容不得丝毫怀疑。
路恒的心一阵阵紧缩,贪恋生的滋味,让他感到无助,感到生命的可怜。如若能永生,师姐便不会抱憾。可是永生只是个笑话,谁也不能永生。一个声音从内心传出,那声音是那样熟悉,又是那样遥远,仿佛天边,遥不可及,“永生只会在地狱出现”。
他倏地觉得从前的修真界很荒诞,庆幸自已所处的时代,至少,此时的修真界,没有哪一门派将宗旨定在长生之上。
背后的声息使路恒一惊,失落感欲膨胀开来,他连声呼唤,“师姐,师姐”。贾南风幽幽醒来,薄薄娇嗔道,“南风”。
他一颗心终于安下,失落之潮含恨退去。喜道,“是是,南风。你适才怎么了,怎么半天没声响”。
贾南风道,“太疲了,刚刚睡了一觉”。
她说得轻描淡写,路恒的心却更加沉重。他暗自庆幸,真是天老爷怜我,只是再也不能让她睡了。他好怕好怕她一睡不醒。从未如此过,想要她好好地活着,即使自已已不在。
武陵略微责备地道,“可不能再睡了,再睡,我可不理你,将你扔在此处,独个儿走”。贾南风笑道,“你才不会呢。只是,我也保不住何时睡着”。
他道,“我们说说话,你便睡不着”。
贾南风笑道,“好,就这样”。
路恒遇着难题,说什么呢?他问道,“你想我说什么”。
贾南风道,“我好想早点开始我们离开沙漠的日子,你就说那时的快乐时光吧”。
路恒憧憬着无望的未来,缓缓道,“待我们离去后,我要圈好大好大一座山,建上好多好多观院,你就这里的女主人。咱们弹琴话诗,煮酒论法。暮暮朝朝,形影不离”
贾南风陶醉在一片幸福汪洋中,眼光迷离地道,“那时候,青翠拂衣,叶露将茶,兰花幽草,斜把鬓插”。
路恒道,“到时候,咱们广招弟子,让他们打理道观,然后,我要带你浪迹修真,看南山的千年雪岭,欣赏黄山的云海日出,摇荡武陵的轻舟,采摘蓬莱七里湖畔的五彩莲花,乘一乘鹤鸣山的仙鹤”。
贾南风激动地道,“我只想立刻就去”。
路恒继续道,“然后,待咱们逛厌了,游累了,便去人界租上一亩三分田,搭棚建屋,圈鸡养鸭,牧羊放牛,过过平平淡淡的凡人生活”。
贾南风轻轻地道,“只要你想做的,我都愿意,我都陪你。”
路恒道,“待平平淡淡安定的生活过得差不多,我还要带你去北漠草原,那里的草,是一望无垠的绿,那里的风,吹撇草地见牛羊,那里的天空,是寥旷无迹,万里无云的淡蓝,那里的……,南风,南风”。
他一颗心蓦的凉下来,失落漫天裘来,孤寂的影子,向一把尖刀,剜割着心,一片一片的,渗渗血滴。
他忙放下贾南风,偎在怀里,满是沙垢的脸蛋,依然如此明丽动人,漾着幸福的笑容。只是如今,她即将前赴幽泉,离奈何桥还有多远呢。
此时此刻,路恒才知道她活着有多么重要,他宁愿死的是自已,虽然这样太过自私,但是,他依然这样想着。
他轻摇着怀里的她,噎诉道,“南风,南风,我们还有好多事没做呢,你不能这样,你不能….”。
如果老天刻意要如此安排,两人当中只能一人活下来,那么,路恒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已死去。他自已也觉得迷惘,为自已倏然变得如此高尚还自豪不已,这份悲壮的爱怜令他无法自拔,终于开始了他弥笃的决定。
尖利的牙齿,咬落腕中。鲜血一滴滴落下,落在她唇边,渗进嘴里。这新鲜的血液,在光芒的照耀下,是如此洁净,如此晶莹,颜色是如此热烈,奔放。
他不再感到难受,痛苦,反而更加兴奋,热血剧烈澎湃,熊熊欲燃。
贾南风终于醒转,在他殷切的期盼下,缓缓跳动着的睫毛,像生命的音符在弹跳。这一刻,她完全痴醉,身心剧烈的起伏,她清楚地见证眼前这个男子甘愿为她牺牲生命,人一生当中,能遇一位这样甘愿为对方舍生的人,何其难得,何其珍贵。
满满的心痛如决堤之坝,瞬间泛滥,深深的爱意中衍生出深深的怨责,只是失血的他已虚脱得睁不开眼,正仰天后倒。
一腔怨责瞬间消散无形,被深深的惊恐,爱惜代替。她伸臂勾住他的胫脖,揽在怀里,催运着灵力,伤口瞬间复原。她心悸的深瞅着怀中的男子,后怕不已,黄沙之中,一但失血过多,必死无疑。
路恒未脱稚气的脸蛋,深入她的眸中,不久前,她深信自已是一位幸福的小女人,不过此时,她为能担当小妇人的角色而感动无比自豪,她背起路恒,眺望天边,喃喃道,“每一次天边,都是新一轮希望”
跋涉,前途这两个词眼,在她脑海中不停盘旋,不停交替,只要有一丝希望,她就不会放过,不愿失之交臂。
茫茫沙漠,丘丘壑壑,无半点斧凿痕迹,是那么自然。她背着路恒,汗滴和沙,像热锅里的一滳水,瞬间蒸发。不知道前途还有多远,也不知下一步去到何方。
就在她快要倒下的刹那,一朵火红的小花立在沙丘之中,当真是干枯沙漠中的一弘清泉,她摘起花朵,遥比空中,仿佛看到的生命的幼芽,兴奋地叫道,“鱼儿,鱼儿,快看,花,花,好漂亮的花”。
身后无声,她忘了路恒早已昏睡过去。
有生命的地方就意味着水源,这是她瞬间悟出的真理,她向沙丘奔过去,环绕沙谷当中,一汪碧水如从天降,是那样诱人,散发的强烈的能量。
向一只发情的小鹿,跌跌撞撞奔至水边,捧一手清水,当真甘之如饴,她从未喝过如此香甜的清水。凉凉的水气弥漫着,路恒就着她的手,狂喝一顿,竟然狂笑而出,他从未如此高兴过,仿佛天下乐事之最,莫过如此。
两人心之所系,目之所牵,皆是这一汪清水,却忽略了周围,就在他们不远处,横七竖八的躺着二十多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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